有关秦兵马俑的详细介绍(秦兵马俑有什么特别之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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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世界奇迹兵马俑

都说秦军骁勇善战,横扫六合,但在1974年之前,没人知道秦始皇的兵到底是什么样,直到兵马俑陪葬坑被发现。1979年10月1日,秦始皇兵马俑博物馆对外开放,每年的游客也在井喷式增长。但是以博物馆为景点的旅游,很难愉快地玩耍。自由行吧,历史知识薄弱,走一圈下来云里雾里,基本看不懂门道;请导游吧,讲解词千篇一律,有时还被忽悠购物。最终走马观花、蜻蜓点水,发发朋友圈,显摆一下“曾来过”。

关于兵马俑,我们到底又知道多少?

光影·秦始皇兵马俑(摄影:赵震)

01 千古一帝的仪式感

秦始皇是中国历史上无论如何也抹不掉的人物。两千年来,虽然历史学家和政治学家一直从各种角度评价他,但在普通百姓心中,他不过就是一位很厉害的皇帝。

历史的时钟嘀嗒嘀嗒走到了1974年,在陕西临潼骊山脚下,距秦始皇陵园1.5公里处,数千件泥塑兵马俑横空出世了。

这是秦始皇的地下军队,是横扫六合、被称为虎狼之师的秦军象征。因其数量多、形体大、雕塑写实及历史意义,兵马俑被列入世界遗产名录、世界十大古墓稀世珍宝之一,法国前总统希拉克参观后称其为“世界第八大奇迹”。震惊世界的考古发现就像一味催化剂,唤醒了人们尘封的记忆,也使秦帝国、秦始皇、秦文化成为显学。于是,秦始皇在中国古代皇帝圈中脱颖而出,并持续荣登热搜排行榜,秦帝国在世界文明史上留下的奇迹,跟随各种以兵马俑为主题的展览走向了五大洲。

渐渐地,“秦俑”成为秦始皇陵陪葬陶俑的专用词,而考古发现的其他秦国的俑不论时代早晚统统匿其身后;“兵马俑坑”也成为秦始皇陵园陪葬坑的统称,尽管在同一座陵园内屡有发现其他类型的陪葬坑,游客依然大汗淋漓地挤在兵马俑展厅。

毋庸置疑,秦始皇陵兵马俑拥有诸多美誉,可以说是有点“子凭母贵”——它们是中国第一位皇帝秦始皇的御用品。可俑不过就是偶人,兵马俑即是兵、马形状的陪葬偶人,黄土为泥,经火烧制,不是真人。西汉学者郑玄对俑的描述更为精准:“有面目肌发,有似于生人。”

事死如事生,这是中国人传统的丧葬观念。生者为了表达对逝者的情感,幻想生命的消失不过是存在方式发生了变化,只是从地上转移到了地下而已。于是竭尽所能,给逝者提供生前所需的一切,俑则因为像人而被用于丧葬。给逝者安排上冥间使用的物件,这种理念,时至今日仍大量存在。

既然是竭尽所能,秦始皇陵内也就理所当然有了各种各样的陪葬坑。从用途上看,兵马俑当然与纸糊的童男童女别无二致,不过是哄鬼罢了。

中国人重视礼义廉耻,尤其倡导百善孝为先。什么是孝,如何去孝?这与千古一帝的殡葬“仪式感”又有什么关系?《论语》说:“生,事之以礼。死,葬之以礼,祭之以礼。”(《论语·为政》)对于死亡,“孝”分为丧、葬、祭三大部分。“丧”规定活人在丧期内的行为规范,活人穿丧服,披麻戴孝;“葬”规定死者的应享待遇,给逝者准备符合身份的服饰、明器、棺椁及仪式,确定封土高度、墓穴形制及墓区设施;“祭”规定活人与死人之间的联系怎样依靠“报丧、出殡、下葬”继续下去,并延续数年。

丧葬仪式也要讲“礼”,其重要地位可见一斑。在《周礼》中,礼仪制度被划分为吉礼、凶礼、宾礼、军礼、嘉礼,其中与丧葬有关的“吉礼”位列“五礼”之首。天地为大,吉礼是对天神、地祇、人鬼的祭祀典礼;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赈灾、舍粥、安抚是为凶礼;泱泱大国,礼仪之邦,对天子的朝觐及邦国间的外交依照宾礼;国家征集、调动、检阅军队或役使民众也得有仪式,是为军礼;结婚、过寿、朋友聚会、大众乐乐则按嘉礼。人死不能复生,该行的礼,该置办的物件却一个都不能少。生活真是处处需要仪式感。

嬴政是始皇帝,更是“千古一帝”,生活仪式感必定与众不同。秦始皇作为一个新时代的创始人,不仅将生前吃喝用度悉数照搬,遵从了事死如事生的旧制礼俗,更是别出心裁地在死后以三军集结的陶俑、陶马雕塑群作为陪葬,仪式感的细节出现了一个重要的变化。这也告诉了我们另一件事:兵马俑代表了秦始皇的兵,实际并不能与秦始皇的兵画等号。

兵马俑建筑结构示意图[1](绘图:狄明)

一号坑实景(摄影:赵震)

[1] 据《秦始皇陵兵马俑坑一号坑发掘报告(1974~1984)》图一九改绘。

02 两千多年的三座“营房”

三座兵马俑坑平面布局图(绘图:吴红艳)

现出土的兵马俑坑共有三座,分别是一号坑、二号坑和三号坑,按照发现顺序依次编号,并无特殊意义。尽管被称为“坑”,实际上它们是三座由不同房间组成的地下室建筑。

建筑通向地面有斜坡式通道。一号坑门道共有20处,其中东西侧的为主门道,南北侧的为侧门道。二号坑门道共有11处,东西侧的仍为主门道。三号坑面积小,只有东侧居中的一处门道。门道,顾名思义,就是门对着的、通往坑内的过道,在陶俑、陶马和兵器等所有物品摆放结束后,以土或木柱封堵,除了可供通行,其数量和位置与内部陶俑编组、古代军队排兵布阵的形式息息相关。建筑结构和内容,在营建之前即有明确规划。

俑坑内有面积不等的房室若干。按照建筑结构,间断性挖出深沟,形成巷道般的“室”和“走廊”,巷道之间相互贯通,再以秦砖铺地,这里就是陶俑待了两千多年的“营房”了。不挖的地方自然形成了一道又一道的墙,穿插在巷道中,使得陶俑无法翻墙越界。

墙只起到分隔作用,真正起承重作用的部件是木框架。整个建造过程与盖房子相似,沿墙根铺设如铁轨下枕木一般的地栿,再架立柱、横梁及棚木,形成“工”字形框,框上铺席,整体覆土掩盖。代表军事内容的物品按照陶俑编组陈列于三座俑坑的不同房间[1]

一号坑 轻装武士俑(摄影:赵震)

一号坑 铠甲武士俑(摄影:赵震)

刚出土的一号坑指挥车的残存车轮

头发丝也清晰可见

一号坑平面图[2](绘图:狄明)

一号坑大约有步兵俑6000余件。最东端有三横排武士,穿战袍,轻装上场,是前锋;南、北、西三侧各有一排披甲武士面外而立,是侧翼和后卫;中心有指挥车和披甲武士纵队。前锋、后卫、左右翼及纵队形成长方形阵形。方阵是军队集结囤聚的常见形式,特点是前锋尖锐,内心稳固,四面八方“密不透风”。

二号坑预计有各类武士俑900余件、陶马470余匹、战车80余辆,涵盖步、骑、车三兵种。东北部是弓弩步兵,或跪坐或站立,或披甲或轻装,横两纵六,列队分布在前后。廊道和通道内,是“步兵机枪手”;弩兵后接骑兵108骑,一马配一骑士,四骑并列为一组,骑士手挽马缰绳,站在马的左前方,是“火箭军”。中部是由19乘车兵、264件步兵、8骑骑兵组成的混编,是“集团军”。南半部有64乘木质战车及跟随的陶俑3件首尾相接,排布于8条过洞内,是“装甲兵”。三军独立为营,联合为军,类似“海、陆、空”多军种作战阵形。

二号坑平面图[3](绘图:吴红艳)

三号坑平面图[4](绘图:赵震)

二号坑 鞍马俑(摄影:赵震)

二号坑 车兵御手俑(摄影:赵震)

三号坑有披甲武士68件、木车1辆。中部前凸,木车正对门道,似有出行寓意。车后随军吏4件,比一、二号俑坑搭车人数多了一位,附近还有难辨形状的腐朽物,估计是华盖。这样看来,此车应该是为大人物所备;南部有武士俑42件,分布在形似汉字“且”的室内(将房屋修建为“且”字形,缘于古代的男性生殖崇拜);北部有武士俑22件,两纵队排列,有腐朽的织物帷帐、鹿骨,被认为是举行占卜、祷战仪式的场所。南、北两部分共有武士俑64件,均披甲,面对面列队,似是军中的仪仗队兼卫队。决胜千里需运筹帷幄,三号坑虽面积小、陶俑少,地位却非常重要。

除三号坑以外,一、二号坑并未被完全发掘,只能按照已知的分布密度和布局大致推算,总结下来,几个关键词足矣:一号坑是步兵,二号坑是多兵种混编,三号坑是指挥部。显然从体量来看一号坑最大,埋藏物最多,当是参观打卡的第一个站点,但一号坑并不是老大。

除了总数约8000件的兵马俑之外,三座坑中还有披挂齐备的指挥车和冲锋车、寒光毕现的兵器,以及偃旗息鼓和鸣金收兵的指挥器具[5]。总之,秦始皇生前的军队里有什么,三座坑里就有什么。

东汉收获弋射画像砖[6]

[1] 陕西省考古研究所:《秦始皇陵兵马俑坑一号坑发掘报告(1974~1984)》,文物出版社,1988年;袁仲一:《秦始皇兵马俑研究》,文物出版社,1990年;秦俑坑考古队:《秦始皇陵东侧第三号兵马俑坑清理简报》,《文物》1979年第12期等。

[2] 据《秦始皇帝陵一号兵马俑陪葬坑发掘报告(2009~2011年)》图九改绘。

[3] 引自《秦始皇帝陵一号兵马俑陪葬坑发掘报告(2009~2011年)》图六。

[4] 据《秦始皇陵东侧第三号兵马俑坑清理简报》图五改绘。

[5] 王学理:《指挥系统与指挥权——秦俑阵营里透漏的信息》,《文博》1988年03期。

[6] 引自俞伟超、信立祥:《中国画像砖全集》第84页,四川美术出版社,2006年。

03 揭秘地下军阵

“阵”字拆解图

兵马俑的军阵是只待战鼓捶响,立即冲锋陷阵、直捣敌营的实战阵容吗?

拆开篆书“阵”字来看,其实是由左竖旗、中有车、右立持戈的武士组成。兵马俑的三座坑里不难发现旗、车、武士的不同排列组合,因此将兵马俑定性为“地下军阵”有一定的道理。

对于阵的了解,我是从《射雕英雄传》开始的。黄老邪按照奇门遁甲的方法,布置了五行桃花阵,建成一座玄幻的桃花岛。外人一旦踏入桃花岛,催命连环阵,一阵接一阵。作家金庸先生是布阵的高手,他的小说主要情节就是如何布阵和破阵。《射雕英雄传》终归是文学作品,认识古人排兵布阵还得依靠兵书。兵书说“凡车以密固,徒以坐固”(《司马法·严位》),重装部队的车兵布置得密集才好,轻装部队的步兵摆成坐阵才最坚固。

事实上,古代军队打仗的布阵有立阵和坐阵两种常态,分别对应进攻和防守[1]。立姿为行,即在运动中进攻;坐姿为原地防守,蹲、跪、趴皆可做到。将士们冲锋前低头猫在掩体里是打仗,号声响起后跃出战壕扑向敌营也是打仗。

二号坑 立姿弩兵俑(摄影:赵震)

二号坑 坐姿弩兵俑(摄影:赵震)

从坐阵到立阵,步兵打仗不外乎五个动作:立、坐、跪、曲踊、距跃。“立”可以有腿、臂的不同变化,左勾拳,右踢腿,摆出各种立的姿势。曲踊、距跃是“立”和“坐”的中间环节,都是跳起来。“跃踊者,皆绝地而起,所谓跳也。”敏捷、麻利在这个动作中体现出来了,也逐渐演变出了另一个汉语词:踊跃。

而对于“坐”和“跪”的具体形态,现代人似乎有点难理解。上身挨脚跟的叫“坐”,上身离开脚跟直立的叫“跪”“踞”,区别就在于臀部是否挨脚。无论“跪”还是“坐”,向上、下、左、右四面开弓时,做到腰身扭起来随射击方向转动,双手、武器、眼神达到点线一致才是标准姿势。四川博物院藏有东汉画像砖,画面上部弋射大雁的两人都是坐姿。

具体到兵马俑坑,二号坑南部是“装甲部队”车兵,战车首尾相连,军阵坚固密实。战斗进入防御阶段,最需要的是阵形不乱,步兵当用坐姿,因此坐姿俑被摆在了二号坑东北部的突出位置上。虽然是跪坐的状态,其实是在严阵以待,没比立姿俑轻松多少。战斗进入冲锋阶段,需要四面出击搏杀敌军,当用立姿,因此陷阵之军的立姿俑被摆在了一号坑最外围。

打仗还能坐着?这可和我们想象的不一样。影视剧中但凡有守城门、戍卫王宫的场景,都是武士持械笔挺站立。战士严阵以待时顶天立地、昂首挺胸,我们觉得这样才对。

这让我想到了我曾经努力脑补的一出大戏。秦始皇兵马俑博物馆东北方向约2.5公里处的鸿门堡村有鸿门宴遗址景区,我和申先生一同拿着《史记》去访古。对照书中描述的情节,我脑补项羽、刘邦、樊哙、张良、项庄等人的站位。读到宴席上项羽无心处置刘邦,范增只能“出召项庄”时,我想项庄一定是站在门道上待命。又读到项庄舞剑意在沛公的危急之时,张良至军门见樊哙,我想樊哙也一定站立在军门口待命。但事实也许并非如此。

在秦末的鸿门宴之前,春秋时期的吴国也有一场类似的宴会。公元前514年,吴王僚趁楚平王驾崩之际,趁火打劫兴兵伐楚。战事失利,楚国反而出兵断了吴军的退路。吴国内部空虚,吴王僚的堂兄弟公子光一看翻身的机会来了,设宴款待他。接到请帖,吴王僚心里明白是怎么一回事,做了必要的防备,“使甲坐于道”,必经之处设满守卫。二人一见面,公子光说脚痛,引吴王僚入旁室招呼上菜。侍卫端上一盘鱼,美味飘香。吴王僚哪能料到鱼腹里竟然藏着一把短剑,也就命丧剑下,公子光一跃成为吴王阖闾。出于职业习惯,我对“使甲坐于道”始终印象深刻。

警戒行为有军事性质,这种“坐”也见于守城门[2]。四位士兵分掌左右两扇城门的启合工作,百名士兵带甲坐守防御。接待外宾时,内、外门之间设立坐守士兵,宴会厅内则有带武器站立的士兵。

因此,守的状态下,坐下来才符合历史情境。鸿门宴上项庄可以坐在门道上待命,樊哙也可以坐在军门口待命。山西省侯马出土的佩剑坐姿俑陶范[3]属于春秋时期晋国的遗物,就是坐道卫士的形象。

坐阵、坐守,并不是干坐着无所事事,直到现在语意未变。可“坐班”一词却带了点嘲谑的意味,暗指喝茶看报混时间。博物馆实行朝九晚五坐班制度,在兵马俑坑里进行考古挖掘,只要下班时间一到就得回家,谜底即将揭晓却不得不停,回到家里百爪挠心,我实在不喜欢。

[1] 《尉缭子》:立阵,所以行也;坐阵,所以止也。立坐之阵,相参进止。《管子》:一曰鼓,鼓所以任也,所以起也,所以进也;二曰金,金所以坐也,所以退也,所以免也。《吴子》:坐而起之,行而止之。

[2] 《墨子·迎敌祠》:二人掌右阉,二人掌左阉,四人掌闭,百甲坐之。《墨子·号令》:四人夹令门内坐,二人夹散门外坐,客见,持兵立前。

[3] 亦称“印模”,模、范是制作器物的模具,有陶、石和金属等多种质地,多用于金属器物的铸造。

04 秦始皇“手办”的诸多秘密

考古学研究只能无限接近真相,永远不可能百分之百还原真相。结论一般都要加上“疑似”或“可能”,以体现严谨性和严肃性。但无论真相还原到何种程度,合理思辨才称得上是探索;脑洞乱开,以讹传讹,则是捣乱。

对兵马俑之谜的破解,切忌把俑和人完全画等号,不能太较真。所有关于兵马俑用途的说法,比如丧葬礼仪、练兵场景、实战三军的模拟,没有对与错。1974年以来,考古探索一直保持进行时的状态,确定了很多已知,也尚存许多未知,就连已知中也包含着一些细节上的未知。

我们已知的是,兵马俑曾遭受严重的损坏。一号坑遭烈火焚烧,后代人在这里埋过墓,挖过洞,建筑堪称千疮百孔,现在看到的大量黑炭,正是木材缺氧不完全燃烧的结果;二号坑不仅有局部燃烧点,也有后代人挖的洞,北部的一处门道被两次开挖;三号坑顶部自然塌陷,虽未被烧但人为扰动严重,武士俑的头大量遗失。三座俑坑被破坏的时间很早,那时木材、车上挂的麻布织物和弓弩弦都尚未腐朽,地下室还未完全坍塌。

三座俑坑完工后的高度超过秦代地面2米左右,这个发现很重要。现在我们看到建筑低于视野,一是由于墙体下陷;二是两千多年后的今天,我们的站位高于秦代地面。这说明在一段时期内,明眼人只要路过,三座坑的准确位置一目了然,破坏者根本不需要费劲寻找坑界。无论是谁,要想进入室内,可能破屋门,也可能揭房顶,具体方式有很多种。从秦末至今,两千多年来都有谁直接或间接、蓄意或无意对俑坑造成了破坏,也有多种可能。

在这个“已知”中,我们“不知”的是焚烧前颇多的扰洞[1]是否为同一群人在同一时间所为;秦始皇入葬四年后,地下室建筑是不是都已经封闭并保持密封;坑内不管是修建时还是完工后,是否阴暗潮湿,多少根火把能引发熊熊烈火;战乱时多少人奉命蓄意实施破坏,还有多少人趁火打劫胁从了破坏。

战乱时摧毁秦帝国大厦的推手,项羽为首。可认定项羽是破坏俑坑的元凶,并不是说这些事就是他一个人所为——我们常说,雪崩的时候没有一片雪花是无辜的。这点事统帅不必亲躬,也不可能亲躬。俑坑被毁之因基本清楚,不存在疑窦连连,霸王项羽倒是没背黑锅[2]

造型逼真、体型高大的陶制兵马俑站立在过洞之中,仿佛是建筑的主人,实际上不过是秦始皇的“手办”。俑坑的位置距离秦始皇陵园最近,出土兵器戟上刻有文字“十九年丞相吕不韦”(吕不韦是秦王嬴政的义父,“十九年”是嬴政的年号),所有信息都指明其主是秦始皇。

随着电视剧《芈月传》热播,兵马俑的主人是宣太后的老调重弹,一个刻在陶俑身上的“脾”字被释读为“芈月”。为尊者讳,宣太后如此高高在上,名字怎么可能被刻在一件俑上?此字左边是“月”,读音应为“ròu”(大月氏是汉代北方民族,很多人经常弄错读音);右边上部残缺,但笔画可辨。宣太后陵所在地距兵马俑坑近8公里,二者之间有秦始皇陵相隔。仅此,兵马俑的主人是宣太后这个判断就不成立。

脾字陶文[3]

脾字陶文

从2009年起兵马俑坑进行了新一轮发掘,成绩斐然。其中一号坑第三次发掘的面积仅有400平方米,却耗时10年,堪称精工细作。对过去的许多认知,比如俑坑建筑方式、被毁时间和元凶、兵马俑的主人、陶俑制作水平等很多问题,都有了不同程度的修正和补充。

研究认定,俑坑真不是坑。这些“地下室”的建造是按照建筑原定布局,挖出放置物品的空间,其余部分自动隔离成墙。不幸的是,自然土梁容易垮塌,所以不得不局部夯打或用砖进行修补。如此一来,建筑营造更加省工、省钱。

研究发现,陶俑有瑕。首先是“先天不足”。有些俑头面部左边大、右边小,鼻梁、嘴唇歪斜得像得了中风;同一件陶俑,两腿粗细不一;有的陶俑上肢比例严重失调,甚至少了小臂,大臂下直接安插手腕。其次是在搬运过程中发生过“交通事故”。陶俑、陶马形体巨大,烧成之后要出窑、施彩、入坑摆放,大量陶俑的手臂、脚踝处断裂“骨折”,马腿断裂比例甚至接近百分之百。有意思的是,对这些问题,秦代的工匠们也努力作了巧妙的纠正:缠上麻布固定后又糊上了厚厚的膏状物,再涂抹彩绘遮盖起来。也许秦始皇根本想不到,他的这些外表看起来非常健壮的武士,竟然早已是伤痕累累。

脚踝“骨折”

陶俑残断处可见的粘接物

雕塑瑕疵:裤腿长短不一

雕塑瑕疵:臂长不合比例

研究认定弓弩中有檠。檠是矫正弓弩的器具,位于弦与弓干之间,是两个长方体木条,每个木条上均匀分布3个小圆孔。绳子通过小孔将檠与弓绑在一起,檠与弓之间再撑木条将弓固定。一直是张弓状态,弓弦和弓干太累了。而在平时不用弓时,如果保护不好,弓弩容易变形,会影响弓的威力。檠起到保护弓弩的作用。绑上檠木稍事休息,方能实现“张弛有度”[4]。反过来说,绑有檠的弓弩处于休战状态。

弓弩及檠[5](绘图:狄明)

未知的秘密还有很多,而探索未知永远是考古学的魅力所在。

[1] 干扰考古工作者准确判断原始遗迹现象的挖掘现象。可为人为,也可为其他生物所造成。

[2] 刘占成:《“项羽焚烧秦俑坑”说质疑》,《秦文化论丛》第十二辑,三秦出版社,2005年。

[3] 袁仲一、刘钰:《秦陶文新编》图184,文物出版社,2009年。

[4] 《仪礼·既夕礼》郑注:柲,弓檠,弛则缚之于弓里,备损伤,以竹为之。

[5] 据朱思红:《秦始皇陵一号铜车出土铜弩研究》图六改绘,《秦文化论丛》第七辑,西北大学出版社,1999年。

05 真相再遇挑战

八千兵俑,千人千面,之前普遍认为这印证了义务兵役制。秦代实行普遍征兵制,男子从十六岁到六十岁,都需要为国家义务服兵役,兵源来自全国各地,因此陶俑造型少有雷同。

然而新的考古发现,却使这一结论遭遇反转。

秦国有非义务的招募兵,“募人丞印”封泥是一个例证。封泥,即钤有印文的泥块,用来封缄信件、公文和物件,以防私拆。募人丞隶属募人府,办公厅设在秦都咸阳,职责是招募有偿服役军士。湖南里耶出土的秦简[1]记载,迁陵县“冗募群戍族百卌[2]三人”,即一次招募戍边人员143人。湖北云梦秦律竹简[3]上刻有专门针对徭役问题的《司空律》。律文说,如果你母亲是隶妾,政府又没有征你去谪戍,那么申请自愿从军“冗边”,能帮助母亲恢复自由。竹简中募兵被称为“冗募”,服役时间较长,至少为五年。

后代同样如此。汉代有“陷阵募人”印章[4],汉景帝阳陵俑坑出土有“募当百印”,汉代文献有“遣楼船将军杨仆、左将军荀彘将应募罪人击朝鲜”的记载[5]

石甲胄(摄影:张天柱)

东汉末年曹操手下的一员大将典韦,曾大战吕布。兴平元年(公元194年),吕布与曹操战于濮阳,典韦挺身而出,率募人陷阵。前线告急,箭如雨下,典韦很淡定,甚至闭目养神,只告诉募人们说:靠近再打。敌人冲上来了,只有五步的距离了,典韦手持长戟大呼“起,冲锋!”直打得吕布一伙抱头鼠窜。典韦也因为濮阳之战表现英勇而被拜为校尉,宿卫曹操。(《三国志·魏书》)募人兵广泛充当尖刀部队,有点像美国大片《加里森敢死队》。

其实,所有事情的发展都有一个循序渐进的过程。吴王阖闾和越王勾践开战,勾践发动“死士”反攻,所谓“死士”已经有点募人的意思了。

更有意思的是,在遥远的欧洲,拜占庭帝国(又称东罗马帝国)也有雇佣军。这个帝国始建时间比秦帝国晚,存国时间很长。和秦国一样,拜占庭帝国一路走来也是打打杀杀,胜败交加。从辅助力量到支柱力量,由“蛮族人”组成的雇佣军在拜占庭帝国的征战中扮演了重要的角色,也伴随着帝国从强盛走向衰亡。由于依靠雇佣军作战,巨额军费负担加剧了国家的财政危机,雇佣军易于哗变的不稳定性则加速了帝国的衰亡。雇佣军的诸种弊端在中国同样不可避免,阵前倒戈的事件屡有发生。

到了这个时候,我不敢再提陶俑“千人千面”对应义务兵役制。那一号坑前三排不穿铠甲轻装上阵的前锋,他们会不会是雇佣军?

看兵马俑有的轻装上阵,不着铠甲,我们坚定地认为秦军打仗太勇猛了,不需要采用防护装备,至少不用戴头盔。秦军采用军功制,只要一个士兵斩杀一个敌军,就能升爵、得赏。杀敌越多爵位越高,政府奖励的动产和不动产就会多不可数,鸡犬升天。在这种奖励机制的刺激下,于战场拼杀当然着装越轻便越好。有人说,秦军没有头盔,敢死队索性连铠甲也省了,简直就是赤膊上阵。

这一推测再遇反转。

1998-1999年秦始皇陵外城东南部发现了石铠甲陪葬坑[6],坑内出土的主要是铠甲和头盔。甲胄均由青灰色石片组成,用扁铜条连缀在一起。其中石胄由圆形顶片和各种形状的侧片组成,设置有开合的铜环和铜钩,顶片中央有一个圆形孔,中间穿铜环,可能原来有顶缨。

一两件铠甲的现身也许是偶然,说不定是秦始皇脑子一热,临时起意。可这里出土的甲约有90领,胄约有36顶,只能说秦军打仗确实是戴盔披甲的。当然,石甲胄也是陪葬品,模拟了实战铠甲——一顶头盔的重量超过5公斤,打仗的时候真戴上确实有点沉。

穿上旗袍去领奖

[1] 里耶秦简,共计37000枚,出土于湖南湘西龙山县的里耶镇秦代水井。约有20余万字。

[2] 卌,读音为x ì,四十的意思。

[3] 云梦竹简,出土于湖北云梦睡虎地的墓葬中。共1155枚,残片80枚,分类整理为十部分内容,包括《秦律十八种》、《效律》、《秦律杂抄》、《法律答问》、《封诊式》、《编年记》、《语书》、《为吏之道》、甲种与乙种《日书》。

[4] 陈直:《汉书新证》,中华书局,2008年。

[5] 周晓陆、路东之、刘瑞、陈晓捷:《秦封泥再读》,《考古与文物》2002年第5期。

[6] 陕西省考古研究所、秦始皇兵马俑博物馆:《秦始皇帝陵园考古报告(1999)》,科学出版社,2000年。

06 考古四十载终获国际大奖

1974年7月,为了赶在国庆节兵马俑博物馆如期开馆,陕西省文管会组建了兵马俑坑考古队,缘起颇似“救火”。四十多年过去了,尽管队名和行政隶属屡有变化,几代人秉承的考古人情怀,一直不改。在回顾兵马俑工作的历程时,袁仲一先生曾有诗《长相思》缅怀和他并肩工作的队友。

1989年,我成为兵马俑坑考古队的一员,从三号坑开始“蹲坑”。2009年挑起大梁,任一号坑第三次发掘领队。领导嘱咐我,整体工作分两部分走,秦始皇陵内的考古需要面对很多外围事务,女同志不便,你先从一号坑开始做起来。做起来才发现变化颇多,困难重重。咬牙坚持中逐渐发现,经过近二十年的耳濡目染,一种情怀早已浸入心底。

我们把清理出来的土全部过筛、水洗,洗土寻宝,不是为了淘金,而是寻找秦国的植物颗粒和动物遗骸;为了保护兵马俑,挖掘现场无法用电,桑拿天我们坚守在湿热的坑下,汗水湿透衣背;我们开启发掘、展出、保护的三同步模式,取得了科研和普及的双赢。

2010年5月,秦始皇兵马俑考古项目入选西班牙“阿斯图里亚斯王子奖·社会科学奖”[1]评选名单,最终从27个项目中脱颖而出。我作为团队代表接过费利佩王储手中的奖杯,站在奥维耶多大厅,自豪感爆棚。

兵马俑从发现至成名,成为世界文化遗产,几代考古人无限的耐心、认真与精益求精,和为人类福祉所奉献的数十年努力应该得到认可。就我个人而言,我一直认为考古工作者以发现为快乐,古语说“书中自有颜如玉”,我更觉得“地下更有黄金屋”。考古发现的快乐,以及跨越千年和古人面对面约会的特权,远比金钱、荣誉难得。

朋友们诧异我平日灰头土脸竟然能穿旗袍,还有人私下打听奖金如何分配。支票在我手上只停留了几分钟,金额都没来得及看清。同行的领导觉得我大大咧咧,说先由他保管比较好,回国后奖金就上缴给了财政部门。

在第三次发掘的考古队伍中,我第一个做了逃兵。一年后爱荣姐离世,其他人有的退休,有的离职,有的调岗。如此状况下,60余万字的发掘报告仍然于2018年正式发行[2]。四十年,我们不再是我们;十年,我们依然是我们。

[1] 阿斯图里亚斯王子奖于1980年设立,在欧洲和美洲具有较高知名度,被欧美科学文化界视为极其重要的国际奖,有“小诺贝尔奖”之称。其中,社会科学奖旨在表彰在经济、地理、历史、心理、社会和其他社科领域,为人类福祉创造性工作并做出特殊贡献的个人或团体,兵马俑考古项目是中国首次获得该奖项。

[2] 秦始皇帝陵博物院:《秦始皇帝陵一号兵马俑陪葬坑发掘报告(2009~2011年)》,文物出版社,2018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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