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年前，一位著名的书法家给我提写了一幅作品：“逝者如斯”，囿于对此字的理解过于皮毛，无法内化于心，外化于形，一直不敢冒昧悬挂。这句话出自《论语·子罕》，原文是“子在川上曰：逝者如斯夫，不舍昼夜。”据说在2500年前，孔子长久地伫立在河岸上，望着滔滔的河水，思绪万千，浮想联翩，而发出的感慨。
普遍认为，逝者代表时间，舍为止、断之意，意思是：时间就像这奔流的河水一样，不论白天黑夜不停地流逝。濯足急流，抽足再入，已非前水。黄河之水天上来，奔流到海不复回。高堂明镜悲白发，朝如青丝暮成雪。少壮不努力，老大徒伤悲。劝君莫惜金缕衣，劝君惜取少年时。因此，就有了悬梁刺股和凿壁偷光的惜时励志故事。
一千个人眼中就有一千个哈姆雷特，近日闲来再思，似乎摸到此句话的另一种含义，逝者代表过去的人和事，舍为放弃、不在乎之意。意思就是：不论白天还是黑夜，过去的人和事就像奔流的河水一样逝去了。孔子为实现理想周游列国，颠沛流离，四处漂泊，转眼间几十年就过去了，政治抱负仍然没有实现，而很多事还没有做，自己却垂垂老矣，一生就像这河水一样就这么过去了，真是有种前不见古人，后不见来者，念天地之悠悠，独怆然而涕下的感觉。
希伯来王大卫感叹我们一生的年日是七十岁，若是强壮可到八十岁，但其中所矜夸的不过是劳苦愁烦，转眼成空，我们便如飞而去。所罗门王在极荣华的时候也在叹息：虚空的虚空，虚空的虚空，凡事都是虚空！人怎样从母胎赤身而来，也必照样赤身而去；他所劳碌得来的，手中分毫不能带去。他来的情形怎样，他去的情形也怎样。一生叱诧风云的亚历山大大帝，在很短的时间就征服了欧、亚、非三大洲，在他临终前也发出同样的感慨，要求他的首相在棺木两侧挖个洞，等他死后把双手放在外面，以此昭告世人，虽然他拥有无数的财富、权力和崇高的地位，但是死后却一样也带不走。宋代范仲淹诗曰：“一派青山景色幽，前人田地后人收。后人收得休欢喜，还有收人在后头。”正可谓：滚滚长江东逝水，浪花淘尽英雄，是非成败转头空，青山依旧在，几度夕阳红。
难道人生就这样短暂悲催，一代一代无限重复轮回吗？难道已有的事后必再有，已行的事后必再行，日光之下并无新事吗？当我细思“不舍昼夜”的这句话时，好像看见了不一样的亮光，表面看昼夜更始，四时变迁，岁月如水，世事无常，可就在这“变”的背后是不变，在“逝”的背后有恒静，正是变和不变相互交织作用推动着事物向前发展。江畔何人初见月？江月何年初照人？人生代代无穷已，江月年年望相似。你看，逝者如斯夫，过去的人和事随水逝去了，可河流变了吗？昼夜变了吗？昼夜上面的日月变了吗？悬挂日月的天变了吗？天运行的法则变了吗？“道”先天地生，寂兮寥兮，独立而不改，周行而不殆，这就是永恒，这就是真理。我们认识真理，真理必叫我们得自由。无论孔子还是大卫、所罗门、亚历山大，他们告诉我们的是不要执念如水而逝的财富、名誉、权力和地位这些外在的东西，而是要“不舍昼夜”，定睛在昼夜以及昼夜后面的永恒上，这样才会脱离代代不断周而复始循环的窠臼。
如此来看，同样是时光易逝，韶华不再，珍惜光阴还有另一种活法，既然过去的人和事像流水一样逝去，既然往事不可谏，来者犹可追，我们既不能活在过去，也不能提前活在未来，为何不忘记过去，弃绝虚妄，活在当下，触摸和欣赏生命之河中的每一朵浪花？世界不是没有美，是我们蒙蔽了发现美的眼睛，人间不是没有爱，是我们挤住了一颗感受爱的心灵，即使上帝给我们一颗酸柠檬，我们也要把它酿成甜美的柠檬汁。忘记过去不是说忘记历史，历史是后人看我们的事儿，我们的过去是自己的客观经历和主观体验，不乏过时的思想和老旧的沉疴，忘记过去就是卸下包袱，手扶着犁向后看，怎么能播种生命和希望？活在当下，也不是说人生得意须尽欢，莫使金樽空对月的及时行乐，而是在这物欲横流的世代，认识源自永恒真理的生命价值和人生的意义，把寻常的日子过好，才是不寻常的日子，才是“几于道”的福乐人生。
最近看到杨降先生的文章《到了一定年纪，关起门，拉好窗，扫净屋》，她说，记得随手关起门，把往事留在身后，才能将美好拥入怀中。拉好自家的窗，不羡慕，不比较，过自己的日子，才是真正的人生大智慧。把自己屋子打扫干净，就是清理自己内心的陈年杂物，打理好自己的心情。我见过很多的老人，把过去的瓶瓶罐罐，陈杂衣物、旧书废报堆满房间，说是以后能用的上，其实几年都未必用的上，说是留作过去的念性，实在是氤氲在心田里的雾霾和负担。只有倒空旧瓶才能盛装新酒，一旦放下重担才能轻装前进。
这也让我想起前阶段看过的电影《心灵奇旅》主人公乔伊为了追求能在演奏会上大展才艺的梦想，殚精竭虑，一路狂奔，不慎掉进下水道里，进入到另一个塑造灵魂的“生之来处”，在天堂门口遇到24号精灵，他们一起回到现实世界，实现了乔伊的梦想，可他成功之后并没有感觉和以前有什么两样，反倒24号精灵珍惜光阴，活在当下的一举一动，一颦一笑，让他发现了他以前忽略的美和真，原来他一直行色匆匆追求的自由和享受其实就在自己身边，成功和荣誉像河水一样逝去了，唯有“昼夜”以及昼夜赐下的美好和自己形影不离，朝夕相伴。
噫嘻！
岁月如水，
生命如歌。
什么是伟大，
什么是永恒？
以水为师，格天地；
以水为镜，鉴人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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