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者的忠告

熬过了高温,正翘首盼着娃开学,想着每天终于能清净那么几小时的时候,亲妈一个电话打来,十分正经不容置疑地通知我,表姨妈说了,叫你把家里的花草猫子仓鼠鱼缸都处理了,娃送去奶奶家,书包换洗衣服都带上,以后上学接送吃饭作业你都不要管,让他们老家伙去操办。

亲妈讲话一贯如此,语气从不委婉从来直白,一顿噼里啪啦直说得我满头问号,为啥要我丢心头好为啥我要送走孩子为啥我要听表姨妈的话这位表姨妈是哪位啊?

亲妈怒了,你是越活越转去了吧,家里亲戚你不认得了吗,书读到哪里去了,表姨妈啊,香姨妈,我表姐你表姨妈!

我外婆家世代居住此地,她兄弟姐妹五人,再到我妈这辈表兄弟姐妹的得有二十来号人,其中女性我喊姨妈喊姨的差不多十来人,除了两位是我亲妈的亲姐能按序喊个大姨妈二姨妈,其他几位姨妈小姨只能名字里提个字带上,以示区别。在亲妈的提示下,我终于意识到我是应该认得且应记得她的,因为我小学三年级的寒假曾经去过她家做客,而再一次见面应该是我毕业后的某一年去外婆家吃年饭,满屋的亲戚里也有这位香姨妈。

弄清了这位表姨妈确实是我亲戚,却不知道这位长辈如何就单刀直入地指导起我该怎么过日子了。印象里这位长辈似乎也不是很有能力很有眼界的,她说啥我做啥感觉也太不靠谱了。

亲妈语重心长,你不知道啊,表姨妈这些年过得苦,她是吃过亏吃过苦的人,她有经验她说的话自然就有她的道理,人家说的也没错啊,你那些花草是能吃能喝吗,一盆又一盆占阳台位置,风一吹满屋灰尘,你拖地不累?你那猫能杀了吃肉吗?成天上蹿下跳掉毛撒尿,有什么事它们啥都帮不上忙,光吃不干活,老了病了死了还惹你伤心难过。你那些鱼……

我赶紧打断,鱼是我老公的,我处理不了。

亲妈喉咙高了八度,他的不就是你的,你有什么处理不了,你跟他说鱼缸占位置,换水浪费水,成天过滤打氧加温不要电费是怎么样?都不小了,当爹妈的人了,还成天搞这些玩意玩物丧志浪费钱!

好家伙,玩物丧志的大帽子都盖过来了,瞬间让我觉得我还没成年还生活在我家的高压统治下。小时候我喜欢花草但家里能种的绿植仅仅发芽的大蒜坨,并且在它长大枯黄之前会被做成菜吃掉;我喜欢小动物但家里能养的仅仅是一时吃不完的活鲫鱼草鱼胖头鱼,养在厕所的大盆子里,一旦时机合适了,它们也会变成鱼头汤红烧鱼块,然后被吃掉。在这点上,我与我老公很有共鸣,他小时候养了一只萌萌的小白兔,可以带去草地吃草,走几步还回头看看主人,人站着不动它就继续吃,人走远了,它就赶紧不吃了跟上主人的脚步。再然后小白兔长成大白兔,婆婆说那兔子可乖了,喊一声它就登登登地跑过来了,可惜长太大了,十多斤了,看着怪吓人的,于是就被吃掉了。每每说起这只兔子,一贯嬉皮笑脸喜欢插科打诨的老公总是沉默不语面无表情的。

是的,我们还是小孩子的时候家里不会长期有花草有小动物,植物嘛蔬菜不就是嘛你认认菜,以后你成家了你也得买;小动物嘛,来来来,这是里脊这是五花,这是鲫鱼红烧,那是胖头煮豆腐汤。这些能吃能喝不比你要的绿植小动物起作用?

我俩刚成家脱离父母住进新房的很长一段时间里,我买土买盆买花上盆浇水忙得不可开交;他定制鱼缸买器材买鱼过水喂食忙得不亦乐乎。没多久,一只流浪猫冲进我们家门躺地板上不走了。他说养着吧,天这么冷扔出去了冻死了可怜。我说好呀好呀,猫都叫咪咪,它跟你姓,叫李咪咪。

后来我俩有了孩子,他抱孩子在鱼缸边看鱼;我抱孩子就在阳台看花。趁我俩都没注意,娃一个人就撩猫逗仓鼠。

于是我就问了,玩物丧志的她说处理了情有可原,我这娃又哪里不对头了不能养了要送去奶奶家?不说别的,每天上下学路上时间多花一个小时,路过自己家不能回要去奶奶家这叫娃怎么想?

亲妈又怒了,大骂我愚蠢不开窍,带娃你不累吧?他们爷爷奶奶当得这么轻松,想来看就来看看,两个肩膀扛着一张嘴,四个肩膀扛着两张嘴,来了就吃,吃了嘴一抹就走,什么都不干,你受得了我想着你我都心疼。他们又不是七老八十了做不得动不得,你管他老不老年纪大不大,你体谅他们,他们会真的体谅你心疼你?你以为你养的娃就是个好东西,你就知道她以后晓得你是亲妈会心疼你不会是条白眼狼?你记清楚,你对她再好,她也不跟你姓,她是她爸爸家的人,不会为你跟自家人闹翻,出了什么事情照样是你吃亏,等你吃亏了你就晓得狠了,晓得表姨妈为什么要嘱咐你这些话了。

唉,表姨妈表姨妈,是吃了多大亏遭了多大罪啊。连带着我妈给我打个电话还这么义愤填膺。

在我妈超过半个小时声情并茂的描述里,我才知晓这位只见过几面的给我忠告的亲戚的生平事迹。

表姨妈出生于上个世纪五十年代,她是长女,还有个妹妹。妹妹出生才几个月,亲爹就生了重病,看病吃药几乎把家里能花的钱都花完了,最终也没能活命。几个亲叔伯赶紧分家与她们划清界限,爷爷奶奶生恐几个儿子不给他们养老,本来就十分嫌弃表姨妈姐俩是丫头,赔钱货,又不能下地干活,因此嘴巴里的话难听了起来。表姨妈的母亲,我的姨婆,一气之下带着两个女儿回了娘家。

出嫁女带娃回娘家了终归是被人耻笑家里人嫌脸面无光的,更何况那会儿正是六十年代初期,家家户户都艰难,自家的孩子都还仅仅没饿死吃不了一顿饱饭,何况分几口给俩外甥女?成天舅舅叹气,舅母甩脸子看。姨婆其他几个成家的姐妹们,哪一家不是四五个、五六个小孩,谁家敢开口说家里添三张吃饭的嘴也没啥?我的太外婆劝姨婆也别挑了,有人娶你就跟他走吧。于是姨婆再嫁了,带着俩姑娘嫁给一个不嫌弃她也由不得她嫌弃的男的。表姨妈姐俩有了后爹。

这位姨外公过世好多年了,我小时候应该是见过但没啥印象。据我妈描述是个相貌丑陋脾气古怪一天难得张嘴说一句话对谁都爱搭不理的怪人。正是因为这个,所以年纪很大了也没哪家的姑娘愿意嫁他,直到快四十岁了,经人介绍,提着一包糕点两瓶白酒就来求娶姨婆。太外婆很快就同意了,对他没有别的要求,只求他能好好养活表姨妈母女三个。

没几年,表姨妈陆陆续续有了同母异父的弟弟妹妹们,上学就成了三天打鱼 两天晒网,她也只是个小孩却得照顾几个更小的小孩,因为父母要下地干活,要把新采收的蔬果拖到集上售卖。至于后爷爷奶奶,他们是能不搭手帮忙就不搭手的,因为他们家愿意接收表姨妈姐妹这对不是亲生的孙女都是开恩积德了,在我们家就得会做事要干活,我们家不养闲人,养不起!

表姨妈带着弟弟妹妹打猪草的时候只顾盯着更小更调皮的弟弟,却忽视了自己最大的妹妹,唯一的同父妹妹,妹妹掉进水塘里淹死了。她和姨婆哭得要断气。后奶奶说,幸好淹死的不是我家的,不然要你的命。

表姨妈喂鸡没有关好鸡笼,鸡子跑出来啄食了墙边拌了老鼠药的粮食,死的歪的好几只。后爹从地里回来看到,脱了满是泥土的鞋子上来劈头盖脸就是一顿打,边打边骂。他一向话少,骂起人来也就那么两句,打死你打死你,没用的杂种,没用的野种。后奶奶一边鼓气,打得好,不打不长记性,害死妹妹害死鸡,蠢东西,扫把星。

夜里表姨妈才敢搂着姨婆哭出来,说我不是野种,我以前有爹。姨婆说你爹死了,病死了,你爹家的人不要你了,你和野种又有什么两样。表姨妈说我疼啊,身上到处都疼。姨婆说到底还是没下死手,不然就不是拿鞋底子打你,他要是用的锄头,打一下你就没命了。

时间慢慢过去,异父的弟弟妹妹们慢慢长大,耳濡目染之下,他们对这位一直照顾他们的大姐姐毫无尊重可言,直呼其名还算客气,跟着同姓同宗的堂兄弟姐妹们一起欺负她喊她野种都是常态。别人的孩子姨婆不敢管,自己生的少不得要管教几句,给丈夫看见居然又是脱了鞋子将所有的孩子一齐打了一顿,理由竟是窝里斗给人看了笑话。一屋子大大小小娃娃哭声恨不得震翻了屋顶,后奶奶心疼几个亲生的孙子孙女,直骂表姨妈是个灾星祸害,克亲爹克亲妹,走哪里克哪里。

后爹的鞋底子打得身上疼,后奶奶的话像刀子扎得心里疼。就这么熬到成年,表姨妈很快相亲成家了。长得不丑脾气随和嘴不算甜话还蛮多,介绍人这么说的,表姨妈心想那应该是个好相处的人吧。

那个年代的相亲结婚的模式,就是两家人带着儿女和介绍人一起喝个茶,吃顿饭,聊聊天,相看觉得不错了,然后两个孩子一辈子的终身大事就这么定下了。效率高,质量就很难保证了。

公婆对表姨妈很满意,不多嘴多舌,人勤快,农活家务都做得,结婚一年就生了大姑娘,才出月子就又怀上,第二胎得了儿子,儿女双全。

表姨夫是个爱看武侠小说爱听流行音乐的小青年,家里的小儿子自然受宠,地里的活从来没干过,家里的活他也不屑一顾,成天满村子乱转找人玩耍,打听谁家今天有人要去城里了捎上他,不能跟去也得麻烦别人给他带几本连环画带几件时髦的衣服,临近的村哪里放电影了哪里舞狮子了,他一听就往那里跑,喊都不停的那种。忙碌的表姨妈不是在地里就是在猪圈里,再不就是鸡舍鸭窝,煮猪食剁青菜,铲猪粪鸡鸭粪堆肥,活儿都做不完,哪里有空陪他嚼舌头听他唠叨邓丽君和玄冥神掌,什么看电影看小说的,有那空不如蒙头睡大觉多休息一会儿。

日子久了,相看两生厌。

表姨妈和我妈说,他就不是个人,是个鬼,人该干的事他一件不干,成天东游西荡,天黑了就飘进家里了,不是鬼是什么?

表姨夫当面抱怨表姨妈灰头土脸,矮矮肥肥,一天到晚话没两句,除了干活就是吃饭睡觉,毫无情趣。

夫妻俩闹起矛盾,女的骂男的光吃不做懒汉一个,男的骂女的不温柔不体贴泼妇一个。

再然后,这鬼天黑了也不飘回家了,一连几天不露面,东游西荡的也不知道去了哪个坟头。公婆着急啊,急得老泪纵横催着表姨妈出去找找他,跟他说说好话,服个软,哄他们的心肝宝贝赶紧回家。

原本吵架过去几天,表姨妈气消了不少,心里也惦记着丈夫,听了公婆的话,亲戚里打听了一圈找了过去,好家伙,寻夫就直接变成捉J了。

事情发展成这样,表姨妈自然不依不饶,一心要离婚。婆婆拉着她抹眼泪,这事是我儿做错了对不起你,你走了谁还管我们两个老的,你是要我们的命啊。一儿一女两个娃一左一右抱住她的大腿哇哇大哭,妈妈不要走。姑姐们一旁冷嘲热讽,还不是你没本事,管不住男人,我弟弟从小就没做过出格的事。你要走把娃带走,我爹妈老了带不了。娘家弟弟说带娃回来住可以,家里就这么大,你要离婚就赶紧找下家,愿意养你养娃就行,不要挑剔。不要住太久,说到底你跟我也不是一个姓一个爹,我们家从小把你养大已经是你占我们便宜,我们吃亏了。

那时候表姨妈的大女儿才八岁,小儿子六岁多点,她想起母亲带着她改嫁后,自己也就八九岁的年纪就得干家务带弟妹,学都没上过几天,亲妹妹夭折的那年还没满六岁。还有那打在身上的鞋底印子,扎在心里的刀子,尽管很多年没挨过,可身上的疼心里的疼就像昨天才挨过一样。还有那句野种,没爹的娃就成了野种。这样的苦她是不会让自己的儿女吃的。

不带娃走表姨妈又放心不下,长期的农活早就压垮了公婆的身体,平日里公公就咳咳咔咔吐痰不消停,干一点活得喘气半天,婆婆膝盖不好,重一点的东西背不得提不得,干活都只能帮忙打打下手。别说照顾小孩,自己能不能活久点都是问题。实际上表姨妈的猜测是正确的,久咳不止的公公没几年就在医院查出肺癌晚期,去世的时候才六十来岁。婆婆的膝盖问题不大,查出来是关节炎,拄起拐棍也能勉勉强强慢慢行走,坐下站起都是小心翼翼。

离婚一事就这么高高举起,而后悄无声息地落幕,被抓现行的表姨夫甚至不用赔不是不用赔小心不用保证再不犯错。而在挨了表姨妈几次白眼挨了爹妈几顿骂之后,他又像鬼一样东飘西荡的不知下落了,村里人笑嘻嘻八卦,这鬼不在坟头,这鬼在床头,却不知要飘进哪一个被窝。

爱哪个被窝就去哪个被窝,既然已经不干净了,偷腥的猫永远戒不掉腥,谁还指望他以后会痛改前非守身如玉?婆婆又拉着她掏心掏肺,我这儿子没养好,屋里最小的独儿子,从小惯他,想做什么只要不犯Fa都由他。现在他对不起你,十天半个月不落屋的我也指望不了他养我老,你喊我妈我就当你是我亲生的,以后屋里房子、地都给你,你也不要计较他了,权当他活着娃们还有爹不是孤儿。

日子就这么咬牙过下去,反正这丈夫原本就是啥也不干成天到处乱逛,在家不在家,有他没他,对她对孩子们来说,没啥两样。期间还闹过笑话,大人们外出干活,表姨妈的儿子见家里有个陌生人翻东西,赶紧跑去找附近的亲戚抓贼,大家操着锄头扁担前后门一齐涌进去,却发现贼是表姨夫。儿子不认得亲爹,这也是奇事一桩。这爹几年都没正眼看过儿子,如今仔细打量几眼,说句又矮又肥,真像你娘。

女儿初中毕业,原本成绩不错,上高中考大学都有希望,偏偏只填报一个中专。女儿说,早点赚钱给家里减轻负担,毕业后在一家商场担任收银员。儿子调皮捣蛋,上课胡闹、逃课打游戏,表姨妈狠狠教训苦苦哀求好好念书以后才有出息,儿子把书本扔她面前,我不会,你教我。可怜表姨妈自己都没读几年书,会写自己名字,认得几个字,看个报纸都勉强,哪里教得了他。总算初中顺利毕业,跟着几个堂哥进城打工,男孩子虽然调皮捣蛋一些,干活倒是还很规矩。

儿女大了,自立了,肺癌的公公她也伺候着直到入土办完丧事。余下婆婆,她想着几个姑姐一人帮一把,照顾养老也不难。而她才五十岁,她可以进城做保姆做家政,租个便宜房子安身,只要有收入,菜场超市里粮食蔬菜水果肉类都能买到。不像她之前的日子,住得有自己的房子,吃的得自己种自己养,甚至种出来养出来的还舍不得吃,留着卖钱养家。隐忍多年的离婚念头终于忍不住再一次说出口。

她只和姑姐提,因为要把婆婆托付给她们,至于丈夫,如果不是家里多几件脏衣服饭桌上堆了脏碗盘骨头鱼刺,她都不知道丈夫曾经回过家。她已经受够了人见不上一面,吃她的饭穿她洗的衣的日子。

话刚开口,姑姐们纷纷推拒,她们也都五十多六十的人了,有的已经做了祖母外祖母,有的儿女正谈婚论嫁,谁都很忙很难,谁也不肯接自己亲妈回去养老。婆婆坐地大哭,哭她早死的丈夫,老头子你是有福气的,享了媳妇养老的福啊,老东西你狠心啊,你走的时候该带我一起走啊,剩个我活着没人管了啊。表姨妈的女儿,表示有个对象即将结婚,这个时候,爹妈这个年纪要去离婚,也太丢人了吧,她以后在婆家怎么抬得起头?

第二次的离婚也终于失败告终。

她也没有空再去想这件事。表姨妈女儿结婚之后生了女儿,亲家的脸色就不那么好了,姑爷是城里人,独子。原本找个农村出身的有兄弟的姑娘结婚就很不让人满意,又生个丫头,享受不了双独二胎的待遇,抱男孙是没指望了,硬着一口气孙女也不帮忙带。女儿只有离职自己在家照顾孩子,姑爷收入又不高,这小日子过得就不那么滋润,小夫妻间常有争吵。表姨妈心疼女儿,厚着脸皮在亲家家里住下,出钱出力,做饭洗衣带宝宝,这一切她从小做起,从异父弟弟妹妹到自己的儿女再到外孙女,轻车熟路。宝宝大了送去幼儿园了,女儿赶紧重新找工作上班去了,亲家转脸一句我们家的孙女我们自己能带,直接揽下接送孩子的活。表姨妈专管做饭家务,成了他们家不要工钱的保姆,还要被挑剔饭菜咸淡肥瘦。气愤不过争吵了几句,女儿赶紧圆场,妈,你回去吧,累了几年了,回去吧,奶奶还在家等你。

是的还有婆婆,还有儿子。打工的儿子城里挣钱城里花钱,带回家的除了几身衣裳名牌运动鞋品牌手提电脑,红票子是一张没有的。好在叔伯亲戚养鱼几年颇有心得,愿意带着这侄子一起干,跟表姨妈说,娃也这么大了,快三十的人了,正经干点事存些钱,好娶媳妇。表姨妈深以为然。儿子在城里十来年,女朋友谈了好几个,一起住一起吃,感觉差不多能结婚了吧不知怎么就提分手了。能为什么?嫌我穷呗。面对表姨妈的质疑,儿子没好气。

养鱼这件事表姨妈表现得比儿子还积极,夜里守鱼塘的日子十天里八九天是她。我妈说她劝过表姨妈,黑灯瞎火的,她一个人守着不安全,喊上儿子两个人互相照应好一些。表姨妈说,他晚上要打游戏要吹空调,嫌塘边蚊子多咬得烦人。再说我一个老太婆怕什么,只要不偷鱼,把我偷走都不怕,我这么老了,还能对我做点什么?

第一年就挣了钱,加上往年的积蓄,又借了一些,表姨妈盖了新房。也就是那年在我外婆家遇上,她来邀请我外婆也就是她的小姨去她家新房看看。

没多久城市大规模建设,表姨妈那村成了开发区。房屋、田地、鱼塘折算成商品房做补偿,表姨妈家分得好几套,每套都是一百多平。她卖掉一套房子,装修了一套离市中心近的最大的自住,买了车给儿子开,其余的交给房屋中介打理,什么也不用干租金够一家子用,还有多的,甚至请个家政帮忙洗衣做饭也足够。只是她勤俭了一辈子到底也没舍得花这个钱,到底还是自己亲力亲为。儿子又谈了女朋友,带回家见面就喊她,妈。好日子到底来了。

儿子都快结婚了,亲爹,表姨夫终于也不再飘飘荡荡,回家了。三十多年里,他要么白天不见人饿了回家吃困了回来睡,要么十天半个月甚至大半年都不落家,回家也仅仅吃吃喝喝睡睡,没几天就出门,除了问表姨妈要钱,再无半句其他话。表姨妈跟我妈说,明明他有手有脚,可是从来就没为家里做过一点事情;明明他活蹦乱跳地活着,我却过得像个寡妇。

回家的不光表姨夫一个人,还有他的情人。这对男女,男的五十多快六十岁的人,女的也快五十了,饭桌上各种腻歪,当着儿子和准儿媳的面,表姨妈隐忍不发。夜晚俩人直接进了主卧躺在表姨妈的床上。表姨妈彻底怒了,骂这一对男女,要浪滚出去浪,这里是我家我的床。

表姨夫说,这里是我家,就要睡这里。

于是一场大战就此爆发。男的三十几年有多浪荡,女的三十几年有多辛苦,地里的粮食蔬菜,家里的鸡鸭,水塘里的鱼,孩子的养育,老人的治病养老丧事,桩桩件件哪一件是他参与出力了。凭什么日子过好了他回来吃现成的,吃就算了,还带个什么情人。

表姨夫表示跟爱人分开他是肯定不干的,他主动提出离婚,要与情人厮守。房产他与表姨妈平分,他表示他很大度了,毕竟这些房子最初来源于他家的老屋田地,分一半给表姨妈,也算对得起这么多年她养育子女照顾老人的辛苦。表姨妈没有迟疑一口答应。多年的夙愿即将实现,她满心都是即将自由的欢喜。儿女都这么大了,公婆已经去世,没有什么再能阻挡她了。

第一个跳出来反对离婚的是儿子。他说,我爹这老东西能守得住财?房子分给他迟早被他卖了败干净,等他老了走不动了没钱了,还不是要来找我们的麻烦?非要离婚也可以,你们把房子都过户给我,你们爱怎么闹就怎么闹去。

表姨妈气哭,我就你一个儿子,等我老死了我的都给你还不够你吃够你住?

儿子比她还委屈,原本都是我的,你一离婚我该得的就少一半。这么大年纪了,他还能折腾几年,你半辈子都忍了,现在怎么就忍不得了?

农村传统家产跟出嫁女无关,女儿该不会反对吧。她心里女儿是懂事的体谅她的。电话打过去,女儿刚听她哭诉了几句,就十分不耐烦的将她训斥一顿。这么多年了,他就是这么个人,都一把年纪了还计较这些干什么?

表姨妈说,他以前就是在外头鬼混,我看不见我忙我不心烦,现在他们两个在我家里住,赶也赶不走,成天恶心我。

女儿说,你不看他们呀。你看我婆婆,养几盆花草养条狗子,什么事都不管,看见了也当没看见,不晓得过得几舒服。你也搞点东西养。转移注意力。

见鬼吧,表姨妈大吼一声。而电话那头小婴儿的哭声响起,女儿一句宝宝哭了我去看看,匆匆挂断了电话。

实施单独二胎后,表姨妈的女儿冒着高龄产子的风险怀上了二胎。原本她从小家贫营养不良身体就不那么健壮,养育头胎上班辛劳,常年浑身酸痛头晕眼花,又是高龄产子,小宝宝早产,蔫叽叽的,刚出生就住了半个月温箱,之后便是医院的常客,一个月里去两三次是常事。生活的开销,工作的压力,病弱的小儿子,大女儿的学业,婆婆的不满意,表姨妈的女儿已经很累了,累得她没有多余的时间去回忆她亲妈多年的委屈和怨气,更没有多余的精力去斥责自己的父亲、温柔地安慰自己的母亲。她能给的就是一句,你像我婆婆那样,养养花草猫狗吧,她挺快乐的,你试试,也许你就不烦了。

被贴心小棉袄随意打发的表姨妈极度不满地和我妈抱怨,我大半辈子都在种粮食种菜,我还种什么花草,那还不如粮食青菜种了能吃呢。我养什么猫子狗子,什么畜生都是要吃要拉臭气熏天的,鸡鸭猪鱼养了还能卖钱,这玩意养了有什么用?

表姨妈几次想报Jing,让Jc赶走这对臭不要脸的野鸳鸯,街坊四邻一面帮她骂狗男女,一面又劝她,算了算了,闹大了搞来Jc你儿子儿媳脸面也不好看啊。她又舍不得放弃一套房子的租金自己单独住。揭短算账,叫骂摔砸成了每天的日常。鸠占鹊巢的安之若素,怀孕的儿媳妇可听不得吵闹,于是儿子就陪着回去了娘家,安胎生产坐月子带娃。每月里表姨妈给钱当生活费,也不敢多去看孙子。多年经验,给人当奶奶,出不了力,就出钱,嘴巴闭紧点,去得多了,亲家也烦。

实在气愤不过了,看不下了,她就收拾几件仅有的简单衣物,去亲戚姐妹家中住上几天散散心。

以前大家各自挣钱各自带娃各自生活,交通不发达的年代几年才见得上一次面。如今老姐妹们都退休了,儿女的日子也不用她们操心,亲妈给我打电话的前半个月,表姨妈一直住在我娘家。姐俩年纪相仿,无话不说相谈甚欢,从六十年代的饥荒说到现如今两元钱一个纸尿裤;从公婆的偏心说到儿女的冷漠,十来天的时间,表姨妈边说边流泪。

她说丈夫不是人,她也不是人,她是他们家的牛马驴子骡子,年轻的时候要她养孩子,中年了要她给公婆养老送终,老年了还给他们家带外孙,头发都花白了还伺候老头连带他的情人吃喝,哪怕死去,以后都会被儿子和老头子埋在一个墓穴共一个墓碑,永远逃离不了。一家子的吸血鬼,榨干她的血汗,什么公婆丈夫子女,不要对他们太好,一群白眼狼。

我和她见面次数少,其实她也不太记得我的样貌甚至全名,走在街上面对面,我不会认得她是我表姨妈,她也当然不会认得我是她表外甥女。我那些不曾见过不知姓名的同辈的姐姐妹妹们,似乎都接到过她的忠告,似乎谁也不会按照她的意愿来安排自己的生活。

她的经历她的痛苦我们都能理解,可我们什么也帮不了她。我不能去骂表姨妈的奶奶为什么这么狠心赶走年幼的孙女,因为老人家在上世纪七十年代就因为又饿又病去世了;我也不能去责怪表姨妈的后爹怎么能用鞋底打这么小的女孩子,我这位姨外公在九十年代的某个冬天,歪在家门口的椅子上晒着太阳,就这么睡过去了。至于表姨夫多年的偷Qing滥Qing,那是我这个毫无血缘关系的晚辈能去指指点点的吗?表姨妈的女儿和我恐怕根本不熟,搜肠刮肚我也没记起是否见过这位远亲表姐,实在厚不起脸皮专门去和她说,对你妈妈好点一点,多开解开解她,不要嫌她烦。

人生短短数十年,大多数人都是含着泪花咬着牙,活得艰难而勇敢。我的能力不足以疏散表姨妈多年的痛苦;表姨妈的经历也不能指导我今后的生活。

天天怨恨再也不会见面的人,日日温习踩过的泥坑,时时盯着到季节就出现的飞来飞去的蚊子苍蝇,人生会过得很痛苦。有生之年,热爱一切值得我们爱的事物,哪怕仅仅是一朵花,一只猫,感觉那也是很美好的事情。

长者的忠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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