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雨知时节当春乃发生赏析

食话食说‖ 当春乃发生

曾经的葫芦头泡馍馆 陶浒 绘

人的味蕾很奇怪,既会留恋过往的美食,也会突然发生变化,渴望品尝一下新鲜滋味。

  弟妹是南方人,一次和弟弟回陕探亲,指名要尝西安的葫芦头泡馍。

  说起西安的葫芦头泡馍,当属春发生。我很好奇一贯口味清淡的弟妹为何钟情起西北美食了,弟妹这才说了原委——弟弟梦见了父亲,想起了父亲常说起春发生的葫芦头泡馍,故而想去春发生店里吃一次。

  父亲离世已经七年,不思量,自难忘。父亲爱读书,喜美食,善言谈,一吃到好饭菜就立马来了兴致——端着老碗,举着筷子,把吃过的特色饭菜逐一点评一番。比如说老姑婆做的臊子面好吃,就说那醋香味爨得能把一个巷道的娃娃都引来(家乡风俗,谁家待客吃臊子面,街坊邻居的娃娃们闻见了就会来吃一两碗);说六妈擀的面又薄又筋道,就说那面挑在擀面杖上能照出人影儿;说起妗妈会烙锅盔,就说那锅盔一拃多厚,两面金黄油亮,形状大如磨盘,表皮筋道似瘦肉,内穰酥软如豆腐,没牙的老婆婆都能咬动……

  每逢这时候,母亲就会嗔怪父亲几句。父亲依然如故,眉飞色舞滔滔不绝地吹嘘半天。父亲的话勾起了我们肚子里的馋虫,曾经带给我们无限遐想。从小听到大,我们不自觉都能背下父亲的话语。

  上世纪80年代,我们家族人口较多,粮食年年不够吃。常年吃的是玉米面和黑面两掺的粑粑馍,吃得人常常胃里泛酸水。我小时候身体瘦弱,嘴馋挑食,一看见黑面就不动筷子。母亲特意把金贵的白糖熬成酱,给我单独放在饭菜里,一来调调味,二来显不出面黑。我吃了几次,发现上当受骗了,依然顿顿不端碗。母亲急了就威胁我说山里有个白胡子老汉,专门给不吃饭的娃娃治病,说好多人家都把娃娃送去了,老汉在娃娃手心划一刀,娃娃就吃开饭了。有一次,父亲从单位回来,母亲又说要把我送到山里的话,我撂下碗放声大哭。父亲哄劝不下,便答应带我到他单位去住一段时间。

  父亲在县城工作,县上人讲究早上吃水盆羊肉,热热乎乎吃一顿能舒服一天。父亲虽说在县城工作多年,一般都是在灶上吃饭,几乎没进过饭店的门。无他,家累重,囊中羞涩也!我去了父亲单位,刚好大厨也把女儿带来了。我们两个年龄相仿,常在一起玩耍。大厨姓阎,手艺了得,两只手左右开弓可以同时包包子、擀饺子皮,看得我眼花缭乱。说实话,阎叔比我母亲做的饭菜花样多,滋味重,的确好吃。开始几周,我还挺爱吃,可是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尽管阎叔费尽心思,可变来变去就是各种面食,吃腻了也就不稀罕了。看着我又不好好吃饭了,父亲很发愁。一天,父亲发了工资,阎叔提议父亲带我去吃水盆羊肉。父亲本打算用工资先还账的,听阎叔这么一劝,狠狠心,咬咬牙,说是不过了,吃就吃。于是,第二天一大早,父亲很郑重地带着我和阎叔的女儿下馆子去了。父亲精打细算要了一大碗,分成了三份,结果我俩闻不惯羊肉味,喝了几口汤就不吃了,父亲喜出望外,美滋滋地大吃了一顿。这件事情在单位传开之后,父亲被人打趣了好久。

  也难怪,那时候食物匮乏,父亲年轻饭量好,一年到头却吃不了几回白面馍馍,水盆羊肉更是难得的美味,偶尔吃一顿当然比过年还高兴。不久,父亲到西安出差,对方单位请他们到春发生吃了一顿葫芦头泡馍,父亲一闻到那股奇异的油香,口舌生津,食欲大开,一顿吃了五六个饼,吃得大汗淋漓,浑身舒坦。回来之后,便时常在同事、家人面前显摆,听得人口水直流。多年以后,我每吃到美食,便会想起父亲说的话:吃了春发生,不枉活一生。一顿美食,足以消解世间万般愁苦。父亲那回味无穷、快乐知足的沉醉样,让我至今难以忘怀。

  美食家们说:这世上,唯爱与美食不可辜负。古今中外,大大小小的节日都有相应的美食,人们用美食来表达喜悦、寄托哀思,这也从一个层面印证了“民以食为天”的重要性。后来,看到心理学上讲渴望食物有科学依据,比如吃面食、米饭能使人感到慰藉和平静;吃糖果意味着渴望甜蜜、奖励和快乐;吃高脂肪的食物能填补内心的空虚……想想也是,要不然小孩子怎么就爱吃糖果爱让人夸奖呢?由此可想而知,在那个肚子里没有油水的年代,一顿葫芦头泡馍的意义,对父亲那一辈人来说不亚于当了一回神仙。

  父亲把春发生葫芦头泡馍夸到了天上,我一到西安上学,便兴冲冲地约同学们一起去品尝。一个同学指着学生灶上的尖椒肥肠问我敢吃不?一听说此物乃是猪大肠所做,我便打了退堂鼓。

  这次,既然是弟弟弟妹点名要吃,那一定是要尝尝鲜。接到弟弟一家,已是晚上九点多,赶到春发生来不及了,但为了纪念父亲,我们一改往常的接风习惯,就近到了北郊一家葫芦头泡馍馆。弟妹并不了解葫芦头为何物,我们也没有明说。待到店家将饭菜端上桌,弟妹纳闷地说:葫芦在哪里,只有肥肠呀?我这才介绍说:葫芦头煮馍里面并没有葫芦,所谓的葫芦头其实就是猪大肠和猪小肠连接处的那一段肥肠。一种说法是因为肥肠煮好后样子像葫芦,所以叫做葫芦头。还有一个说法是药王孙思邈在长安城居住时,一次外出行医,腹中饥饿,吃了一家用猪肠做的饭菜,觉得油腻重腥气大,就给了店家一个秘方,店家按照这个方子炮制出来的猪大肠香气四溢,吃了浑身舒坦,生意一下子火爆起来。店家为了感恩药王孙思邈,就在门口挂起了药葫芦,并且改名叫葫芦头煮馍。西安人夸葫芦头好吃常说:提起葫芦头,嘴角涎水流。弟妹吃完,来了一句陕西话:葫芦头泡馍,嫽扎啦!而我第一次品尝葫芦头泡馍,毫无违和感,居然也一下子喜欢上了这种异香扑鼻、热烈浓郁的传统美食。

  “好雨知时节,当春乃发生。”回去的路上,我们玩味着春发生富有诗意的店名,不禁说起大表姐以前忌口,葱姜蒜一点也不沾,家里人没法,常常给她单独做饭。结了婚以后,带孩子做家务,不知不觉中和大家吃一样的饭菜了。如今,生活条件好了,许多人却吃不出饭菜的香味了,于是《舌尖上的中国》系列电视节目应运而生,一经播出,立即火遍海内外,里面有一段话我很喜欢:中国人对食物的情感多半是思乡、是怀旧、是留恋童年的味道。食物是一种独有的媒介,人的思想和记忆会随着时间逐渐变得缓慢直至消失,但对于某一种食物的味道,却可以铭记一辈子,这是食物神奇的地方。有学者说人生中口味要变七次,大约十年变一次。我感觉童年的味道,渗入血脉,就像春天一样温暖,会永远伴随终生,甚至遗传给下一代。

  弟弟弟妹时间紧,没待几天就走了。儿子住校未曾见到舅舅舅妈,非常遗憾。听说我们为了纪念爷爷专门吃了葫芦头泡馍,便也嚷嚷着要吃一顿。放了暑假,我带他去春发生一饱口福。春发生的葫芦头泡馍品种多,有海鲜、鸡片、砂锅葫芦头,我们要了最传统的葫芦头泡馍,汤煎油汪,香味独特,儿子吃得满头大汗,大呼过瘾。我又说起父亲当年吃春发生的事儿,儿子自认饭量比不过爷爷。说话间,邻桌来了一老者,要了一碟梆梆肉,从怀里摸出一个小酒壶,就着蒜片吃一口肉,然后咂咂嘴巴,慢慢抿一小口酒,再一口肉一口酒,吃得甚是悠闲自在。周围的食客都停箸观望。

  儿子不知梆梆肉为何物,我说就是熏猪大肠、猪肝等杂碎。西安过去卖梆梆肉的,拿梆子敲打着盆沿儿,沿街叫卖,老主顾一听这声音就端着碗出来了,跟货郎摇拨浪鼓一样。儿子点头称是。我看他眼馋梆梆肉,索性也要了一碟,儿子吃了几口,突然说要打包带回去。问其故,儿子说:这么好的东西,带回去和爸爸看球赛时一起吃才过瘾!

□梁新会 2022年3月13日《西安晚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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