乌鸦为什么被人们列为不祥之物,乌鸦为什么称为死亡之鸟

乌鸦，一种神奇的生物。

孩童时代，动画片《小飞象丹波》里的小飞象身边有群乌鸦，它们支持小飞象，还教会它如何飞翔；识字以后，格林童话里有一篇《七只渡鸦》，善良的妹妹壮士断腕，拯救了变成渡鸦的七个哥哥，成为无数女孩心中的英雄；再长大一些，我们看到中世纪背景的巨著《权力的游戏》里，史塔克家族的儿子布兰无意中成了三眼渡鸦的化身，作为剧中主角团的先知角色，最终成为左右战局的关键人物……

电视剧《权力的游戏》片段

从小到大，这种全身乌黑、叫声瘆人的神秘鸟类在生活中随处可见，但人们对它的态度总是爱恨交加。在中国，它是“枯藤老树昏鸦”，也是“乌鸦反哺、天下归心”；在西方，乌鸦是智慧、长寿、美好婚姻与死亡的象征，也是英国的圣鸟，英国伦敦塔的常驻嘉宾与掌上明珠。随着人们对乌鸦了解的增进，历史文化中的乌鸦同样意味深远。

神之鸟

乌鸦是世界上分布最广的鸟类之一。全世界大约有45种乌鸦，它们归属于鸦科（Corvus）动物旗下，其成员中最有名的要属食腐鸦、冠鸦、美洲鸦、秃鼻乌鸦、寒鸦、喜鹊（Pica pica）和普通渡鸦（Corvus corax）。在兄弟姐妹之中，渡鸦是体型最大的乌鸦，一只成年渡鸦可以生长到65公分长，具有乌黑浓密的羽毛、较高的智商与相当的社会性。

这是一幅包含四种鸦类的版画。从左至右依次是寒鸦、秃鼻乌鸦、小嘴乌鸦和黑嘴喜鹊。正前方是一只渡鸦在啄食一只死兔。

从左至右依此是小嘴乌鸦、渡鸦、非洲白颈鸦和厚嘴乌鸦。

由于乌鸦的广泛分布，它们与人类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在西方传统文化中，乌鸦是一种带着多重隐喻意味的意象，代表着智慧、死亡、长寿与幸福的婚姻。科学研究表明，鸦的确是智慧超群的动物，“乌鸦喝水”是中西方每一个学龄前儿童信手拈来的必备故事。在北欧神话中，众神之王奥丁的左膀右臂就是两只乌鸦，一只叫思想，一只叫记忆，替他巡视天下。但是作为食腐动物，乌鸦的生活依赖于死亡，因此在人类的迷信中，乌鸦的出现预示着死神将至。1845年，著名诗人埃德加·爱伦·坡出版的诗歌《乌鸦》（The Raven）是西方孩子在学校里最早读到的严肃文学之一。那只渡鸦站在雅典娜的雕像上，面对年轻人对死去爱人的哀悼，它只能反复回答：“永不复焉。”正如同死亡面前人类永难挥去的阴云。

与此同时，乌鸦也是长寿与长情的动物。许多乌鸦的寿命可以达到20年或更长，渡鸦甚至能活到30岁。古罗马历史学家普鲁塔克写道，“乌鸦一世，人活九代。”是乌鸦带领亚历山大大帝攻入埃及阿蒙神庙，也是乌鸦预言了大帝之死。在荷兰画家文森特·凡·高的最后一幅画作《麦田上的群鸦》中，阴云密布之下，群鸦仍然展翅飞翔，充满着与风暴博弈的自然活力。乌鸦终生“一夫一妻制”，因此它也成为古希腊神话中婚姻女神赫拉的神鸟，尤其是冠鸦。乌鸦如果丧偶便会孤独一生，所以婚礼上出现孤鸦是不祥之兆，预示着新人有血光之灾。

在这之中，英国人对乌鸦尤其喜爱，特别是身形庞大优美的渡鸦（raven）。英国向来有保护乌鸦的传统，因为乌鸦具有防止瘟疫的生态作用。早在1555年，皮埃尔·贝隆（Pierre Balon）就在他的《鸟类博物志》中记载道，英国禁止杀害虐待渡鸦，否则将受重罚，理由是渡鸦及时清理了死尸，防止尸体腐烂污染空气。英格兰、苏格兰民间还有许多版本的童谣《数鸦歌》（Counting Crow），脍炙人口，例如其中一版：

“一只好悲伤，两只好高兴，

三只生女孩，四只生男孩，

五只变有钱，六只穷光蛋，

七只唤女巫，不能多说啦。”

《七只乌鸦》版画，1905年。

英国人对乌鸦的钟爱，集中于神话人物“布兰”，其形象贯穿了英国历史。布兰，英文简称写作“Bran”，古威尔士语中意为“渡鸦”，最初是古凯尔特神话中的航海者之神，因为渡鸦可以为水手指明方向，凯尔特人视之为神明。而后，在古罗马人与凯尔特人拉锯的过程中，古罗马吸收了蛮族信仰，古罗马历史学家李维由此记录了传奇的保民官“乌鸦瓦勒留斯”；凯尔特人也吸收了罗马人的实用习惯，驯养渡鸦以解决城市公共卫生问题。这是乌鸦只在英国受到特殊优待的历史原因，同时也展现了罗马帝国与蛮族之间的文化交流。

到了“黑暗的中世纪”，布兰成了“蒙福的布兰”（Bran the Blessed），因为威尔士的僧侣认为是布兰将基督教信仰引入了英国。在中世纪威尔士经典神话集《马比诺吉昂》（Mabinogion）中，布兰为了解救在爱尔兰受辱的妹妹，大举亲征爱尔兰，苦战险胜后，布兰中了毒箭，嘱托七个随从砍下他的头颅葬于家乡；虽然身死，布兰的头颅却仍能说话，一路指引属下回到英格兰，埋葬在伦敦“白丘”，也就是伦敦塔下。按照传说，伦敦塔上的乌鸦就是布兰的灵魂，只要乌鸦还在，英国就永远不会被侵略者所征服。神话虽难辩真伪，但这是乌鸦、伦敦塔与英国三者命运相交的起点。

渡鸦与皇权

然而，在伦敦塔（Tower of London）这座著名建筑的悠久历史中，前半部分渡鸦都扮演着死亡隐喻的角色，通体漆黑的它们是历史上几起著名权力斗争与政治迫害的见证。伦敦塔是泰晤士河畔的标志性建筑群，既是兵营城堡，又是皇家宫殿，还有天文台、监狱、教堂、刑场、动物园、小码头等设施，白塔是其中最古老的建筑。伦敦塔是诺曼底征服后威廉一世为保卫和控制伦敦城而营建，这是最后一次外族对英国的入侵，因此伦敦塔也象征了英国最初被征服的历史。说来有趣，伦敦塔渡鸦与数字“7”很有渊源：如今伦敦塔内通常会驯养7只渡鸦，当年将布兰头颅带回伦敦的属下也是7位，同时伦敦塔一共见证了7位显赫人物的死刑，其中最著名的是血腥玛丽处死的“九日女王”简·格雷，以及亨利八世处死的两位王妃安妮·波琳和凯瑟琳·霍华德。据说死刑当日，有渡鸦等待手起刀落，等待享用美餐；另有说法是亡灵会附着在渡鸦身上，盘旋不散。因其阴森恐怖的印象，刽子手的斧锧也被称为“Ravenstone”，直译过来就是“渡鸦石”。

在这幅假想的画作中，一只金手拍打拿破仑一世的肩膀，一只蜘蛛在地图上织网，一只乌鸦从统治者的帽子里露出来。

走入伦敦塔的近现代历史，伦敦塔的渡鸦与英国国运的中世纪神话突然再次出现，变本加厉地颠倒过来，从“伦敦塔渡鸦是大英帝国的守护神”的传统，演变成了“乌鸦在伦敦塔消失之日，就是英国灭亡之时”的谶语。这首先基于英国对乌鸦图腾的崇拜与迷信。在某些版本的亚瑟王传奇中，亚瑟王最终变为一只红嘴山鸦或渡鸦飞返。西班牙作家塞万提斯也在其著名作品《堂吉诃德》中提到，英伦三岛禁止猎杀渡鸦的禁令，就是因为生怕误伤了传说中的君主亚瑟王，他会借渡鸦之身死而复生，接替布兰守护英国。

英王查理二世首次在伦敦塔内驯养渡鸦的轶闻更是为渡鸦添上了一种神圣的色彩。当时正值英国内战胶着之时，王室知名天文学家约翰·佛兰斯蒂德向查尔斯二世抱怨，伦敦塔的渡鸦影响了他夜观天象的视野，请他将渡鸦迁走；查理二世听后，便直接下令猎杀乌鸦。好在受到一群忠心的老臣劝阻，要他铭记伦敦塔渡鸦的古老预言。于是查尔斯二世设立了御用驯鸦官专门驯养乌鸦，还将天文学家搬到了格林威治皇家天文台，由此形成了伦敦塔内随时都要有六只乌鸦的传统（多养一只以防不测），如果有渡鸦走失或飞走常常引发全民关注。渡鸦似乎变成了君王康健、皇权稳固与政治传统稳定的象征。

但是，目前经研究伦敦塔渡鸦的历史学者考证，伦敦塔渡鸦的预言实际形成于维多利亚时代而不是中世纪，是英国构建民族历史与认同感的一部分。查理二世的故事漏洞重重，有违常识，一是渡鸦作为昼行性动物，很难影响夜晚的观星占卜；二是基于英国对渡鸦的保护传统，人们对于渡鸦的态度很难因为一个人立马转向，也没有官方文件证实查尔斯二世下令专门驯养渡鸦。一个较为可信的说法是，1666年的伦敦大火造成了大量民众的死亡，当局未能及时掩埋尸体，幸存者只能眼睁睁看着成群的渡鸦飞来觅食筑巢。渡鸦英文“raven”的动词意是“贪婪地吞噬”“狼吞虎咽”，形容的就是群鸦降落啄食尸体的场景。于是，一些悲痛不已的民众请愿消灭乌鸦，大量野生渡鸦遭难，鸦巢被毁。话虽如此，今天伦敦塔的导游可能仍会这样介绍：英王查尔斯二世牢记伦敦塔渡鸦的传说，所以虽然人民容不下渡鸦，但国王还是设立了御用驯鸦官，守护大英帝国。渡鸦与伦敦塔的故事随着历史发展，其本身也成为一段越来越精彩的传奇。

走向新世纪

据传，查理二世之后伦敦塔开始专门驯养渡鸦，然而，渡鸦的实际境况却不容乐观。

塔内，以往驯鸦官为了防止渡鸦飞离伦敦塔，会残忍地剪去它们的飞羽；十九世纪伦敦塔成为哥特小说的网红景点，这里盛产暴君与遇难少女。伦敦塔的渡鸦与绞刑架绑定在一起，令人生畏。

塔外，由于科学认知不足，乌鸦在圈地运动和农业革命中成为害鸟。为了防止假想的乌鸦啄食庄稼与羔羊，农场中出现了“稻草人”这一家用农业设施。从它的英文“scarecrow”可以看出，稻草人是要赶走看似在啄食粮食的乌鸦，但其实乌鸦是在寻找害虫和啮齿类作为食物。此外，查尔斯二世加强了亨利八世和伊丽莎白一世的法令，悬赏教区捕杀大批鸟类和哺乳类动物。例如在肯特区的教区记录中，1676年之前仅有14只渡鸦遭到捕杀，之后的14年里这一数字上升到了198。在英国的殖民地北美，野外猎杀乌鸦成为清教徒的传统活动之一。这些赏金猎人的工作在19世纪逐渐开始产生负面影响，直到1850年，伦敦的渡鸦变得罕见起来。食腐动物整体的生态位都受到威胁，渡鸦至今位列濒危动物名单之中。

在第二次世界大战期间，伦敦受到了长时间高烈度的空袭，伦敦塔本身也受到多次炸弹袭击，两只渡鸦丧生。战争恐惧中，伦敦塔渡鸦与大英帝国命运的传言再次流传开来。当时条件困难，伦敦动物园中的动物或被疏散，或被安乐死，人类的食物也是严格控制定量，但不知出于惯性还是迷信原因，渡鸦继续生活在伦敦塔内，这在当时是个特例。据说国会附近，有一只渡鸦名叫“幸运杰基”，在二战中为一家啤酒厂多次预警了空袭，保护了大量工人以及战略物资，以至于不幸丧生后还引起了卡斯尔雷勋爵（Lord Castleragh）的重视。

由于以往对渡鸦的负面描写，渡鸦曾受到恐惧的民众迫害。两次世界大战期间，不少伦敦塔渡鸦神秘失踪，1916年《华盛顿邮报》曾报道一只渡鸦被残害后被塞进了伦敦塔加农炮的炮膛之内；1947年，一只名叫“麦克唐纳”的伦敦塔渡鸦在白塔西南角被斩首行刑。此时，伦敦塔渡鸦与国运的预言再次出现，配合官方的警告，“伦敦塔的渡鸦属于皇家财产并必须受到保护”，此后官方也不再将其描述为恶魔的化身，渡鸦就此走出恐怖的死亡隐喻，不再受到迫害，并成为国家和皇室的吉祥物。据说曾有爱国记者报道，一位纳粹军官在伦敦塔巡游时骄傲地说，“在德国，我们有老鹰”；一只渡鸦听闻此言，立即上来咬了他一口。

到了20世纪60年代，渡鸦成为国家明星，它们的私生活也牵动着国民的心，例如明星渡鸦“珂拉”与伴侣“科雷”。1988年，驯鸦官约翰·威明顿与伦敦动物园合作的塔渡鸦繁殖项目得到官方批准；1989年，英国媒体大量报道了渡鸦“查理”孵化的雏鸟，为小渡鸦取名的竞赛此后常常展开，渡鸦正式成为受人喜爱的国家宠物。人们经常会将渡鸦与儿童联系起来，塔内会展开儿童寻鸦游戏，纪念品商店会销售渡鸦玩具，游客会忍不住投喂渡鸦。这种将渡鸦幼稚化的行为也成为民众表达喜爱的方式。渡鸦身上既有代表凯尔特人的原始与信仰，也有代表中世纪的残酷与华丽，既有维多利亚时代的绅士与智慧，更有历经战火的沉静与生命力，它们总是提醒着来到伦敦塔的游客们，这些生命来自英国历史的稚童时代，并已经成为英国国家形象的一部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