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蜂窝煤炉到管道煤气的变迁过程

40年前的1978年，我结束了7年的“知青”生涯，从宝泉岭农场返回哈尔滨，在市第三水厂找到了工作。当时的哈尔滨各区水厂都归市自来水公司管辖，新入厂的青年职工都要参加文化普查考试，要取得数学、语文、地理等方面的中专毕业证书才能通过。

我清晰地记得，开考的第一天是8月19日，考试地点在我家附近的哈尔滨市朝鲜族第二中学。下午考语文，走出考场后，我无暇与其他水厂的青工们核对答案，匆忙赶回家，牵挂的是家里那只蜂窝煤炉。打开下面的火门，幸好，铁炉还浅浅地燃烧着，我长吁了一口气，父母下班后可以按时吃上晚饭了，否则我还得快点儿把火炉子清干净，再放蜂窝碳，上边放蜂窝煤，劈柴生火，哪有精神头再去复习第二天的考试科目呢。

如今生活在城市里的孩子，也许无法想象，一只燃烧着的蜂窝煤炉，对于寻常百姓家庭来说曾是多么的重要！

我出生后一直住在道里区商市路那一片的百年老街，脚底下的馒头石路面都被磨薄磨滑磨得锃亮了，蹲下去仔细看，可以当镜子照见自己的脸。我们家居住的房子，是伪满时期的老住宅子，砖木结构，最高不过两层楼，破破烂烂的，走在楼上不仅咚咚地响，楼上的灰还直往碗里掉；讲话不隔音，相看不碍眼，贴着木板缝，能看得见隔壁的一举一动；李家要是打牙祭，张家都能闻得到肉香。所以，那时家家都是改造的能手，解决眼前的一个个尴尬难题，比如，用报纸糊墙壁，用竹篾席钉顶棚。有的房子歪了，倾斜了，看样子好像要倒也不要紧，用两根大木头使劲顶上，撑着照样住。

每天晨曦微露，勤快的家庭主妇们早早起床点着煤炉，过日子的排场一一摆出来了。临街的邻居跟过往的熟人打招呼，扯着嗓子喊对方的小名或绰号……做饭时，老街上飘着炊烟和饭香，等我枕着淡淡的煤烟味醒来后，已是霞光满天，母亲做好了早饭，忙碌的一天就此开始。

我们那时用的都是蜂窝煤炉（更早是煤球炉），添加的燃料是钻有12个规整小孔的圆形煤饼，直径相同，按厚薄程度被称为“大煤饼”和“小煤饼”。那年头煤炭资源紧缺，每户人家都是按人口配给定量煤饼，并提供相应的木柴，作为生炉子的“引子”。我家人口少，每天至多只能用三块大煤饼、两块小煤饼，否则就会“寅吃卯粮”。只要蜂窝煤质量好，燃烧充分，加之精打细算，合理使用，大体还是能够对付日常生活所需的——那时家里日子过的怎么样真得靠会算计。

那时，早晨的时间格外珍贵，一家人要上班上学准时，必须以最快的节奏解决早餐问题。所以，前一天晚上封好的煤炉能否打开即用，决定着一天的心情轻松愉快与否。如果炉火熄灭了，还得手忙脚乱地生火做饭，烟熏火燎不说，心里也憋屈。最好的办法就是让煤炉阴燃过夜（俗称封火），这绝对是个技术活。每只煤炉都有不同的禀性，炉门封得过严，不透气儿，肯定会熄火；缝隙留得过宽，煤饼又燃得快，坚持不到早上起床。更何况，那时的煤饼质量本身就不稳定，有时坚硬如砖，有时酥软像泥，很难把控，全凭经验和运气，稍有操作不当一家人的早饭就要告吹。

向来节俭的母亲不惜工本，到煤炭商店买来价格最高，据称质量最好的铁炉子，为的是煤炉能够自燃过夜。我尽管年龄尚小，却自告奋勇，愿意晚上封煤炉。经过不断摸索，封火活儿越来越老到，以至于后来炉门的封卡位置，可以只凭手感就让缝隙留得恰到好处，煤炉自燃过夜基本上不成问题，代价是每晚要浪费一块大煤饼，收获是煤炉上的一壶热水。

然而，靠煤炉过活毕竟太操心。母亲做梦都希望能像住高楼的居民那样，用上洁净、便捷的管道煤气。大庆的小姨来看我们，听了我母亲的诉说，小姨表示有办法弄到压缩煤气，但价格很高，光购买有价证券就要500块钱，利息却很低，5年后才能本息归还。母亲却毫不犹豫地要弄一个，情愿其他地方省点钱。就这样，我们家成了胡同里第一个用上压缩煤气的人家，比起煤炉来的确方便多了。那种从烦心家务活中解放出来的愉快，使得母亲的脸上绽放出由衷的笑意。

过了没两年，居委会挨家挨户通知，我们这儿也可以使用压缩煤气了，只要买600元的三年期债券。邻居们对我母亲说：这下你家亏大了。母亲并不后悔：这两年我比你们省心多少啊，咱老百姓有多大的锅就下多少面，这钱花得值！

然而压缩煤气也有缺点，一瓶煤气罐用不多长时间就得换，上面又没有计量表，有时烧着烧着就没气了。尤其在春节前用气高峰时，突然煤气用完，而年夜饭尚未做好，真要急得双脚跳。换煤气罐绝对是体力活，骑着自行车，右边挂个沉重的煤气罐，要保持两边平衡骑行，还真得有点儿技术水平呢。每次我去调换煤气罐，母亲总是提心吊胆地怕出事。年迈的母亲一再憧憬着：什么时候用上管道煤气，那就才算是“解放”了呢。

新世纪到来之际，我集资在地德里买了一套新商品房。装修好了，接母亲过来一起住。站在宽敞明亮的厨房里，母亲轻轻用手一拧，蓝莹莹的火苗便扑扑直跳，眨眼工夫一壶水就沸腾鸣叫起来。母亲舒心地看着我，我也高兴地望着母亲，从前靠煤炉过活的别样滋味又涌上了心头。然而，母亲毕竟已迈入高龄了，煤气灶上烧着水壶却时常会忘记，沸水湮灭了燃烧着的火苗，刺鼻的煤气味道弥漫房间里。我赶紧调换了新型的煤气灶，沸水湮灭火苗后，点火器会自动熄火关闭，免除了后顾之忧。

如今，家里的煤气管道内燃烧着天然气，更加洁净安全。尤其是冬天洗澡时，热水下雨般倾泻而下，身心的舒坦是前所未有的。过去是柴米油盐酱醋茶，现在“柴”换成了“气”，“气”成了开门7件事的第一件。改革开放40年来，作为参与者、见证者和分享者，我们终于过上了梦寐以求的美好生活，辛劳一生的母亲盼到了人生最好的时光。（周独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