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标题：深陷
我最近有点奇怪。
下班后总是开车来到一所高中门口，等到放学铃一响，看着穿着整洁校服扎着高高马尾的女生就成群结队地出来，看着那一张张青涩的脸庞我就很兴奋，躲在车里挨个打量着她们。
突然好想冲出去拥抱她们、亲吻她们，我真他妈变态。
在此之前，我不是这样的。
具体一点，是在收到那条没有署名的短信之前。
1
那一年我二十六岁，大学毕业四年，在一家广告策划公司坐上部门主管的位置，以事业为理由保持着单身。大学毕业之后的确谈过几个不错的对象，可是结局无一例外都不欢而散，分开的理由大多是我的问题。
收到短信的那天，我在KTV的包间里，跟随着老板的示意一杯接着一杯地喝着酒，放在茶几上的手机突然亮起。老板飘过的眼神我立马意会，连看都没看就按了锁屏键然后塞进了口袋，又举起酒杯。
第二天酒醒，我穿着衣服横躺在床上，手机没电自动关机就拿去充电，然后在厕所冲了个澡准备上班。
要出门的时候我才看到那条未读短信，没有署名，内容也只有简短的几个字，不用犹豫我就知道一定是你发来的。
“最近还好吗？”
干净利落的五个字再加一个标点符号，简单得很像你的风格，恭喜你时隔这么多久你还是能恰如其分地扰乱我的生活。
我一边收拾公文包一边组织着回复你的语言，突然意识到这一次已经有一年多不联系了，一直以来你言语不多但就是让我捉摸不透。
分开后这些年我一直还陷在你的包围圈里，之后遇见的每一个人再也无法如你那般吊足我胃口了，打了几行解释自己近况的语言又觉得不妥何必要向你汇报那么多，又不欠你什么，干嘛每一次都让自己站到弱势的一方。
“挺好。”我就回了两个字，然后出门上班。
一路上我还哼着歌，潜意识里给自己一遍又一遍地灌输着我没那么在意，可还是情不自禁地在每一个红灯时掏出手机看看你回复我了没有。
那条短信你两天都没回，你真的有股能耐，无论过多久只要你出现，我所细心建立的生活节奏就会彻底紊乱，我没心思上班，没法好好开车甚至还失眠了。
所以我在第二晚拨通了那个号码，我想告诉你，你他妈走都走了就别来扰乱我了，别再犯贱了也别再让我犯贱了。我准备了那么多足够锋利的台词在电话里都派上了用场，你听完竟只是笑一笑。
“我只是突然翻到你写给我的那封情书，就给你发了个短信，真想念那个时候，穿着校服扎着马尾辫。”
2
我抱着一摞再也用不上的书摇摇晃晃地从教学楼走出来，把它们放在旁边的石凳上，掏出一张纸巾擦了擦汗。
6月份，虽不是盛暑，但也热个够呛。
身旁有抱头痛哭的也有乐得蹦高的，的确最朦胧的青春期里三年的感情真的太长了，最叛逆的时光里三年的煎熬也的确太长了。
那是独自上路之前最矛盾的一个瞬间，对过去诸多不舍对未来也有诸多向往，那一年我们高三，6月份，分别的季节。
“张硕。”你在操场的篮球架下拿着一瓶玻璃瓶的汽水，穿了一件长袖的校服，把袖子挽到了上臂，微微开着怀，漏出了里面纯白的衬衣。扎着高高的马尾，阳光缠绕在你细长的脖子，像是带着光环一样。
在此之前班主任在黑板上写下“勇创辉煌”四个大字，一遍又一遍地强调着放平心态之类的话，同学们心不在焉地听着，每个人似乎都有自己的心事。
我看着挂在墙上的风扇最后一次在我上空旋转，扇页上积累的灰尘达到了几年的厚度，我曾无数次假想如果吊扇突然坠下会不会把教室砸得不堪收拾。
但这始终没有发生，班主任的话我也一句都听不到，我也有着自己的心事，像随着这吊扇一样不停地旋转。
我拿出纸和笔，把扇叶上几年累积的灰尘都写了下来，然后将那张纸反复对折等待班主任话音一落就去寄给收信的人。
你递给我半瓶可乐，我没接过去，把信塞进你手里，拍拍自己胸脯说了一句“一起加油”然后回头抱着书就走了。
走出去几步后我回头冲你喊道：“记得回家再看！”
你很直接地笑了笑，站在篮球架下手里还拿着半瓶可乐，阳光穿过你细长的脖子，留在地上的影子都那么楚楚可人，这幅画面是我对于高中的最后印象。
如果每一个人的青春期都可以拍成一部电影，属于我的这部我要选你当女主角，不过不同于别的电影里的人物安排，我不是那个不爱学习的闯祸男，你也不是那个长相甜美的学霸女。
在学习方面我们颠倒了传统的设定，我是拼命学习的学霸，你是经常逃课坐在操场喝可乐的学渣。
我们高一时同班，很巧还是同桌，你总爱捉弄我，直到发现我已经喜欢上被你捉弄的感觉的时候就分班了。你去楼上，不过我们还是好朋友，你经常请我喝可乐，喜欢跟我谈论最近又喜欢上那个男生。
后来高三的每个周末，我都约你去图书馆复习功课，我认真教你数学题的时候你还是喜欢捉弄我，我们吵吵闹闹每一次都是被图书馆的管理大爷赶出去。再奔向对面的麦当劳，我为你整理一大本复习材料不知道你有没有细心看，但是最后这封信要请你细心。
我高考发挥正常去了长沙读本科，整个暑假我们很少联系，你肯定是天天疯玩，偶尔逮住你问你要去那个大学你怎么也不说，你最擅长的就是吊我胃口。
那个夏末我离开的时候你说要来送我，你到我家楼下接我，还带着一个行李箱，我惊讶地问你不是送我到火车站，怎么还拖着行李箱。
你拍拍的我的胸脯告诉我：
“老娘送你到长沙有没有意见？”我听出你的意思，心里一万个欢喜。
“不会你也要去长沙读大学吧？”我完全控制不住自己的欣喜，努力抹平嘴角的上扬弧度却一下子崩掉笑出了声。
“就问你，你信里说的还算不算数？”你双臂交叉放在胸前头发一甩狠狠地问道。
“当然！”
“那就出发吧，男朋友。”
阳光透过梧桐树的叶子，你向前迈了一步想要牵我的手，正正好好你的面庞从阴影走到阳光下，初恋的感觉来得刚刚好。
3
其实你是要去株洲读大学的，离长沙不远，不到半个小时的车程。
不过那天你也在长沙下了车，送我到学校，临走前吻了我的脸，你说我们以后每个周末见一面，在那些不能相见的日子里，要深刻地记住你是我的女朋友，要记得只准爱你一个人。
我被你亲吻的脸庞火辣辣的，像是一口气吃掉了整个燥热的夏天，那种饱腹感真实得那么让人留恋，你在我眼前抓住夏天的尾巴最后一次绽放，美丽得的让我抿了抿嘴角。
后来的日子，我每个周末都坐火车去株洲找你，你也来找过我几次，我们用了整整两年的时间将长沙甚至整个湖南玩了个遍。
牵着你的手走在校园里会感觉特有面子，你也一点没变，还是那么爱喝碳酸饮料，只不过渐渐地不再扎马尾了，你开始喜欢披散着头发你说那样子你会更有女人味。
然后再慢慢从喜欢到习惯了披散着头发，习惯了化很诱惑的妆，再到后来你不爱喝碳酸饮料了，你很少再来长沙找我，也不再让我去株洲找你了。
那时我大三，长沙到株洲不过十五分钟的车程，我们已经两个月没见到了。
我想把一切说清楚，拖着的感情会越来越累，我没有打一声招呼就去了株洲找你。
在你的校门口我就遇见了你，小吃摊一个男生用手里的竹签在纸袋里挑出一块里脊放到了你的嘴里，你的余光瞄到了我，猛然转头双眼与我对视，有些尴尬拿手里的卫生纸擦了擦嘴。
“怎么不说一声就来了？”你走两步到我跟前，那个男生站在你的身后。
我扭头就走，你拉住我，我又把你甩开。
“带我走，我给你解释。”你紧跟在我身后说了这句话，我真的不想听你来讲这个很长的故事。
故事的过程再怎么曲折，结局还是你背叛了我，所以我没回头也没停下脚步，感觉你被那个男生狠狠地拉住，我听到了捶打胸脯的声音还有纸袋掉在地上的声音，那声音那么令人好奇可我依旧没回头。
不久暑假，你专科三年已经读完毕业了，再见面是那个盛夏，你站在我家梧桐树下，我出门与你不期而遇。
我以为你开口说一声对不起才能连接起之前的剧情，再或者你痛哭不止求我原谅，但你没说也没做，你上来就是一嘴巴子，然后扔下一句“我们分手吧。”
从高中开始再到大学确定了恋爱的关系，你我说过无数句“绝交吧”“分手吧”之类的话，可惜都没算数，不过这一次是真的了。
此后再也没见到你，你删除了我的所有联系方式，彻底在我的世界蒸发了。
见不到你的那段日子，我对自己做了否定，我多么希望你能回来，我宁肯接受窝囊地活着、宁肯忘记湖南第三年的夏天。
我回长沙读完了最后一年的大学，后来职场上老实勤奋又肯听人使唤混个顺风顺水，期间的确接触了几个不错对象，都不欢而散，原因大多都在于我。
你时不时会用陌生的号码传短信给我，我每一次都是要自己演一场苦情戏，然后才肯回复你，你顶多和我聊两条就没了下文。
仔细想想原来我们五年没见了，从不感觉那么久了。
4
我以为给你打一个电话骂完你就能睡一个安稳觉了，可是没有，挂断电话后躺在床上，怎么也睡不着，我想我该见见你了。
我把这些年我的心魔都归结于那封情书，只要我把它从你手里要回来，然后撕掉，我就能彻彻底底地走出包围圈了。
我在为见面理由费尽脑筋，如果没有一个合适的理由约你见面，就会显得我放不下，显得我太沉重了。我不想总是当感情里弱势的那一方，不想恋爱时如此。分手后也是如此。
我组织了华丽又能让人不禁怀念的语言，群发给了一群老同学问问能不能组织一次校友聚会，响应的人不多，发给了二十几个人只有五六个人回复了我，还都表示没兴趣。
我又一次收到了你发来的短信。
“想见我又何必兴师动众呢？”我想一定是你哪个多嘴的朋友告诉了你，我要举办校友会的事，这样又一次揭穿我的蠢，然后再在我面前炫耀。
“我承认。”无力反击，最后还是坦白。
你给我留了一串地址，原来你已经不在这座城市了，你说来之前记得先打给你。
我去厕所洗了一把脸，顺带着连头也一块洗了，凉水渗着头皮的感觉很钻心，我不需要犹豫了，打电话跟领导请了假就直奔火车站。
我站在陌生的城市，有一种流光倒退的错觉，如同我们第一次站在长沙的街头，新鲜的空气了全是爱情的味道，你会冲我摆过头来，说一句肉麻的“有你真好”，我也不会觉得腻。
我乘上一辆出租车，把你留给我的地址递给司机，司机笑呵呵地跟我闲聊着，说这个地址是这座城市的别墅圈，一面是海，一面是山，住的全是有头有脸的富商。
我有点懵了，害怕是不是搞错了，急忙给你发去短信告诉你我已经在出租车上了，问你地址是不是正确。你说怎么来也不提前说声，放心吧，地址是对的，我自己一个人住。
车子行驶在一条环海公路上，我望着窗外，满眼都是大海的颜色，海浪一层一层地拍打着沙滩，这声音好美，我听着有点醉了。
我照着你给我的地址一路询问，终于找到了你的门牌，那是一座古典的二层别墅。
你的邻居是没有尽头的大海，墙壁刷了鲜亮的红漆，庄严又不失美丽，站在这里能嗅到淡淡的海味，有点像少女微妙的体香，迷醉着大脑，使我的身体在海风中轻轻漂浮。
我按动门铃，将耳朵趴在门上，听着你的脚步渐渐逼近，我心跳的节奏都被打乱，咔嚓一声房门打开了，差点撞到我的头。
你披散着长发穿了一件宽松的上衣，很短的裤子，露着一双白皙的筷子腿，可我还是第一眼就注意到你脖子上那个由刀疤改成的纹身，尽管你有意识地用头发遮挡。
你冲我一笑示意我进屋，我跟在你后面，这房间太大我不知道该在哪里落脚，你难得的通情达理，给我倒了杯水拉着我坐到沙发上。
“怎么来的那么急啊，哈哈。”你笑容很扭曲，在向当事人炫耀我还那么在乎你。
“这几天公司没事挺清闲的，就当来旅游了。”我磕磕绊绊地解释着。
“打算玩几天？”
“来看看你就走，出去租个旅店，这城市那么美，多玩几天吧，我自己逛逛就好了，不打扰你的。”
你没有说话。拿起桌子上那杯水，缓缓地全部喝了下去，水滤过你喉咙的声音拉得很长很长。
待你将着一杯水全部咽下，顿了一会说道。
“吃完晚饭再走吧。”
我表面保持着镇定，内心却已澎湃，想了几句不算太为难你的推辞，但我说这些你也一定会留我的。
你起身往卧室快步走去，我跟在你后面。你熟练地抱起躺在床上的一个婴孩，放在怀里轻轻摇晃，这一系列的动作都是那么轻车熟路。
“你的？”我声音有点发颤。
“要不然呢？”我似乎问了一个很傻的问题。
“孩子爸爸呢？”
你没搭理我的提问，我被晾在一边呆呆地看着你将怀中的孩子温柔地哄睡着了。
“是不是很想知道我这几年发生了什么？”你摊着手对我说道。
我轻微点点头，然后觉得这幅度看不出我的诚恳，然后又加大了幅度点了两下。
你摇摇头笑了，把孩子放回了床上，你没接着说下去，保留悬念是你做的最好的戏码，然后起身去了厨房。
在里面忙活了好久，我在卧室看着熟睡的小孩发着呆，嘿嘿，这孩子挺像你的，大大的眼睛细长的脖子，看着看着我就笑了。
像个爸爸一样欣慰着笑着。
你做了一桌子菜，打开一瓶红酒，我看着这一桌的佳肴，真没想到，你现在有这本事了。
你还是保留着你的故事，悠然地晃着你手里的高脚杯，几口下去眼神迷离。
“我结婚了，他将近五十岁了，你别瞎想，我不是小三，我们是合法夫妻。”你的表情很释然。
“你爱他吗？”
“他能给我钱花，我能给他生个孩子，多简单的勾当。”
“你一直没给我一个解释。”
“是你没给我解释，为什么你看见我身边站着别的男人，你那么窝囊废地自己一个人就走了。”
……
你说那个男生是你一个学校了，臭出了名的混混，他喜欢你，胁迫着你和他在一起，你把你已经有男朋友的事情告诉了他。
他根本不理会，扬言要去长沙抓你，你害怕了，不敢再去长沙找我，也不敢让我来株洲找你，更不放心告诉我。
直到那一次我突然出现，你多么希望我上前给他一拳，然后牵着我的手没命地跑，就算我们都被打一顿也是值得的。
但是懦弱的我没那么做，你揭穿了我，我是一直都是个窝囊废。高中时明明喜欢你不敢告诉你，再到回来明明那么想打那个男人一拳也没敢，怕听你解释怕再见到你，甚至怕让你以为我有多爱你、多放不下你，我是多可悲。
后来你终于熬到了毕业，回到了我们的那座城市，去找了我最后一次，我却没事人一样若无其事地出现在你面前。
你心灰意冷打了我那一巴掌然后就去外地工作了。期间那么多次发短信给我，我都没问你一句现在在哪里，放下了，算运气好嫁给了一个离过异的大款。
“我他妈命真好。”你估计喝得有点上头了，举起酒杯再喝的时候酒从你嘴角漏出来，顺着脸颊滑过你细长的脖子进入了你前身的凹凸。
“对不起。”我低着头晃着手里的酒杯。
“没有谁对谁错，老娘从高中就喜欢你，难道要等我先开口吗？老娘为了你选了株洲的专科去读，老娘害怕你受伤瞒着你，你以为我是婊子，老娘还他妈以为娶我的人是你！”
你把酒杯狠摔在桌子上，骂完了意识到自己失态了，摆摆手释然地一笑。
我们很平静地吃完了那顿饭，你去卧室拿出那封毕业那天我写给你的情书递给我。
“最后一次打扰你的生活了。”我能看见你眼睛里蓄满的眼泪，瞳孔里的自己那么可悲。
“可不可以再扎一次马尾给我看？”我站在门口留下最后一个请求。
“算了。”
耳边又传来了婴孩一声啼哭。
……
5
我当天晚上买了最后一班列车的车票，回来的时候，已经是早上了，我迷迷糊糊地走到了一所高中门口，成群结队的孩子急急忙忙地往学校赶，他们都穿着洁白的校服，真的好美。
我看到了一个背影。
她穿着长袖校服，将袖子挽到上臂，扎着高高的马尾，漏出细长的脖子。
我丢了魂一样跟在她后面，始终不敢靠近，她却放慢了脚步，突然回过头来，甜甜地冲我笑着，手里拿着一瓶喝了一半的可乐。
那分明就是你，七年前的你，一模一样，一样的校服，一样的马尾辫，一样的半瓶可乐。
我从口袋你翻出那封情书，念给你听，我说：
“喂，不知不觉已经三年了，我们形影不离也已经三年了，你是我最好的朋友，我却犯了错误，错误地将友谊升华为了爱情。
“原谅我一直不敢开口，怕你在意连朋友都做不成。我想如果有机会，比如同一座城市，比如将来一起又回到这座城市，我想对你说可不可以做我女朋友？
“我难得一次自信，我相信你一定会答应我，不过在此之前你先答应我这几天在家好好复习。高考那天一定别出什么意外，我们都加油。我要请你喝一辈子可乐，甜到你牙齿都掉光了，我也会陪着你。”
我读完了，你在我眼前哭了，举起手把半瓶饮料递给我。
“我要你陪我一起掉光牙齿。”
我要拥抱你亲吻你，这一次我不想啰嗦再懦弱，我向你扑去，我要打翻那瓶可乐，汽水都撒在我们身上，那感觉一定很甜很甜。
……
我却扑空了。
微博@张广顺先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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