野蛮女人里的畸形是谁

当导演二人组斯科特·迈克吉（Scott McGehee）和大卫•西格尔（David Siegel）在2017年宣布他们打算拍一部女性版《蝇王》时，遭到大批网友嘲讽。威廉·戈尔丁（William Golding）的《蝇王》讲述的是一群男孩在被困荒岛后日渐变得野蛮与暴力的故事，网友们认为女孩在这样的境况下绝不会表现出同样的野蛮行径。但女性真的没有野蛮的一面吗？2022年，《珀尔》（Pearl）和《坏姐妹》（Bad Sisters）等电影电视剧通过塑造暴力的反英雄女性人物形象来质疑人们的性别刻板印象。

男性主导的电影产业

从电影制作到电影内容，男性文化渗透了整个电影产业。Zippia职业网站的数据显示，在当下的美国，71.8%的电影制作人是男性。电影在内容上也倾向于塑造阳刚之气的男性形象。据宾夕法尼亚大学安纳伯格公共政策中心（The Annenberg Public Policy Center of the University of Pennsylvania）2014年的一项研究发现，在近25年票房最高的电影中，90%的电影存在暴力片段，且绝大多数都是在描绘关于男性的暴力。在电影的类型叙事惯例中，激烈的身体动作是流行文化建构男性气质的最主要方法。尤其在惊悚片和动作片里，男性的暴力行为已经普遍被观众接受，打斗厮杀似乎成为了雄性荷尔蒙的一种必然体现。

相比之下，女性更多代表着和平、安全、稳定的社会力量。在电影诞生的一百多年来，女性在影视中的形象大多数是善良温柔、甜美可人的，她们往往被置于一个被观看、被保护的位置上，无助地等待男主角来拯救。英雄救美的经典商业电影叙事尽显男性的权威和力量。但就算是欧洲的艺术电影，女性形象也常常被构建为男性的欲望客体，成为父权制想象的产物。

女性的“复仇”

对于当代女性导演而言，塑造野蛮的女性形象是在银幕上实现女性赋权的一种方式，这有助于消解根深蒂固的女性刻板印象。女性暴力电影的开山之作《末路狂花》（Thelma and Louise，1991年）讲述了生活不如意的家庭主妇塞尔玛和同样孤独的女友路易丝结伴出游散心。旅行的路上，塞尔玛险遭酒吧男人的强暴，这引发了路易丝当年遭人强奸的惨痛回忆，她冲动下一枪击毙了强暴者，在解救了塞尔玛的同时，也将两人送上了逃亡的不归路。在这部电影中，男性的强暴是女性变得暴力野蛮的直接动因，塞尔玛和路易斯的举动可以视作对父权制社会的复仇。

“复仇女性”的形象实则是西方艺术发展中的一个经典母题。“复仇”和“女性”具有类似的二元结构——“复仇”暗示了侵害者和被侵害者的二元对立，而女性在传统话语体系中也是弱者与受害者的身份，作为男性的附庸而存在。“复仇”与“女性”在结构上的亲缘性使得二者更容易在艺术作品中结合起来，古希腊悲剧家欧里庇得斯（Euripides）的戏剧作品《美狄亚》（Medea）可以说是西方文学史上第一部以“复仇女性”为主角的作品。在《末路狂花》之前涉及女性暴力的电影里，女性的野蛮往往以复仇的姿态展现。贝蒂·戴维丝（Betty Davis）出演的一系列电影，很多都是女性报复男性的主题，如《香笺泪》（The Letter）、《诡计》（Deception）、《彗星美人》（All About Eve）。早期电影中的复仇女性往往拘囿于家庭的狭小空间中，因爱情的争风吃醋与忘恩负义而实行报复行为。这些以复仇为主线来塑造的野蛮女性形象并没有跳出父权社会为女性打造的性别框架外，正如先前所分析的，复仇与女性在根源上就以弱势与被侵害者定位了自身。

超越复仇和男性凝视的野蛮女性形象

随着女性意识的觉醒，新上映的影片也扬弃了传统的复仇路线，重新塑造女性形象。2018年4月，《杀死伊芙》（Killing Eve）首次播出就一炮而红，在28天内，第一集的观看量达到825万人。该剧讲述英国军情五处的一名女干员夏娃·波拉斯特里（Eve Polastri）致力于追查一名俄罗斯女杀手薇拉内尔（Villanelle），随著调查的深入，两人之间渐渐产生出一种特殊的关系，并牵连出军情六处、暗杀组织“十二门徒”（The Twelve）等多方力量。

需要注意的是，此前的电影电视剧中已存在女性杀手的形象，如《霹雳娇娃》（Charlie's Angels）、《夕阳天使》（So Close）。这种类型的故事实际上是黑帮片和动作片的变种，只是将男性角色置换成了女性。这一类女性形象缺乏纵向深度上的挖掘，而是在添加了暴力元素后继续被商业社会消费和娱乐。在《霹雳娇娃》中，三位风格迥异的美女在执行任务时，毫不吝啬地将自己的身体和美貌作为达成目的的手段，性的诱惑与行动的暴力相结合，暴力沦为了游戏。

而《杀死伊芙》中薇拉内尔的形象少了几分男性的凝视，多了一些女性的主体性，她行动上的不可预测性在传统女性角色中十分少见。汪献平在《娱乐还是抗争？——当代女性暴力电影研究》一文中指出问题所在：影视中创作的到底是女性的暴力野蛮，还是暴力野蛮的女性？当落脚点放在暴力野蛮的行径上时，女性只是商业视觉盛宴中的一个具有性意味的符号，而野蛮与暴力也从来不是解决女性刻板印象的关键。野蛮与暴力作为与传统女性温柔和顺形象相对的特点，既构成了女性创作者直接表达自身情绪的方式，也成为了大众重新认识女性的窗口，我们从中看到的，是更加复杂的女性形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