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年明月的一部《明朝那些事儿》，令近几年明史大热，也使大家都熟悉了明朝的开国皇帝——那位能干又小心眼儿的明太祖朱元璋。在这一篇《睽车志》的故事中，也有一位“朱元章”，不过他可不是明朝的那个鞋拔子脸，而是一名宋朝士子，在他的身上，发生了一桩十分离奇诡异的事件——
话说宋朝有位士子，姓朱名藻字元章，徽州人。小朱的学习成绩很不错，某一年通过了礼部的会试，等着参加廷试，看看能不能博中三甲，有位同窗和他一起住在京城的一家旅舍内。
一天，同窗闲得无聊，跑到瓦市去看戏曲表演，边看就边和邻座的人闲聊起来，没想到两人还挺投缘，越聊越感觉亲厚。同窗心想这也是缘分，就问起邻座那人的姓名和家乡来，没想到得到的回答是：他也姓朱名藻字元章，也是徽州人！同窗大感惊讶，那人仰天长叹一声，又接着说道：“唉，兄弟，你不知道，我虽然有幸过了省试，可却没有进士及第，如今正要前往吏部登记，等着接受派遣。”
同窗更是觉得不可思议了，难道今年徽州省试出了两个朱藻朱元章，一个过了礼部会试，一个没过不成？他刚想要详细问问邻座这个“朱元章”到底是怎么回事，不巧舞台上的表演结束了，观众们闹哄哄地散场。同窗也就和“朱元章”一同起身离场，打算等到了剧场外面，再请他去茶馆喝茶，好好问一问详情。不料，观众的人数实在太多，退场又退得很没秩序，等同窗出了剧场，早已和“朱元章”走散了。
回到旅舍，这位同窗就迫不及待地把今天遇到的趣事讲给同住的“朱元章”听，两人边说边琢磨，最后分析出的结论是：大概今天剧场里的那个“朱元章”是个妄人，专好说大话，因为看到礼部会试的榜单上有“朱藻”这个名字，就冒名顶替，到处忽悠人。研究明白了是怎么回事，同窗和朱元章抚掌大笑，都觉得这天底下真是什么人都有，竟然还有专好冒别人名字刷存在感的货，唉，可叹可叹。
但令谁都没想到是，就在这件事发生后没几天，朱元章去参加廷试，也许是因为面对着当朝天子有些紧张，他竟然在回答皇帝问题时，忘了避讳该避讳的字眼，结果被免掉了进士身份，派去候补吏部的官缺。
此时朱元章回忆起同窗那天碰到另一个“朱元章”的经历，不禁大感惊骇，因为自己的遭遇与那人所说的如出一辙。也许，那个“朱元章”正是某个向他预言未来的鬼神，而如此看来，科举功名这些事，大概也都是早有命运安排好的吧……
【原文】
朱藻字元章，徽人。某年南宫奏名，方待廷试，有士人同寓旅邸，士人便服日至瓦市观优，有邻坐者，士人与语颇狎，因问其姓字乡里，皆与元章同。士人讶之。又云：“某幸已过省而不得及第，今且欲部中注授差遣。”士人益怪之，未及详诘，适优者散场，观者哄然而出。士人与邻坐者亦起出门，将邀就茶肆与语，而稠人中遂相失。士人归邸，与朱言及，共拊掌笑其妄人，以朱登科故冒其名字也。顷之庭对，而朱以犯讳降学究出身，且就部阙。因追忆曩者士人所遇，盖鬼也，益知科名无非前定。
——《睽车志·卷五》
以前有位朋友，有段时间碰到人就喜欢问一个令人瞬间发懵的问题——张文远和张文远有什么区别？在你还没反应过来时，他就会笑嘻嘻地说：一个在“三国”，一个在“水浒”，一个是威震逍遥津的魏国五子良将，一个是勾搭阎婆惜的郓城贴书后司。
看到《睽车志》中的这个故事，我就不禁想起了当年的这个问题。朱藻朱元章和朱元璋朱国瑞也很相似，虽然一个是字，一个是名，并且“章”“璋”二字也不相同，但两人却都是“徽人”。当然，宋朝的徽州不等于现在的安徽，朱藻同学也有可能是江西人或者浙江人，可含糊一点来说，就已经很有“张文远和张文远”的趣味了。所以，我打算下次再碰到那位同学时，就反懵他一个“朱元璋与朱元章有什么区别”……
开过了玩笑，再来说故事。我总觉得朱藻的故事有另一种理解的角度，因为如果不这样草草收尾，而是继续写下去，很可能他在被革了进士身份后，某天闲来无事跑去看戏，结果和邻座的某位观众特别聊得来，并且还告诉了对方自己的姓名家乡，以及近来的遭遇……那么，整个故事就会像那部十分烧脑的《恐怖游轮》一样，所有的时间在剧场里扭曲到了一起，前一个“朱元章”就是后一个“朱元章”，故事本身的神秘主义色彩和宿命论氛围也就变得更加浓厚了。
当然，在这个故事的文本中，“朱元章”和“朱元章”还是有着人鬼之别的，但作为读者来说，试着多去脑补一些内容，似乎也并不过分，反而还会收获更多的乐趣。甚至，如果“朱元章”和“朱元璋”没了区别，“张文远”和“张文远”也没了区别，那么，那些我们所熟知的故事，也许将变得更加有趣和耐人寻味一些。
最后，不妨再说一说故事的转折点“犯讳”，我们都知道古代的士子考试是需要避讳的，君讳祖讳拉拉杂杂，说话写文章时有一大批的禁用字。不过，平心而论，宋朝的君王在这方面都是比较迁就百姓的，自太宗起，皇帝就有改名字的好习惯，双字改单字，常用字改生僻字，就差像武则天那样自己造个字来作名字了。朱藻在庭对犯讳，如果不是有人故意给他穿小鞋，专门盯着他的祖讳的话，那么想来他犯的应该就是君讳了，人家皇帝已经如此体谅士子，你再撞上门去犯讳，也就难怪要“降学究出身”了。幸好，朱元章同学是活在宋朝，如果生在了明朝，他这名字本身犯讳就早已犯到姥姥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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