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汉末年大瘟疫给中国历史带来了哪些影响

这是《大瘟疫》系列的第一篇:东汉末年世纪大瘟疫

东汉建安二十二年(217),是一个充满死亡和悲伤气息的年份:“建安七子”中的在世五子,陈琳、王粲、徐干、应玚、刘桢,竟在同一年全部去世。加上之前已被曹操处死的孔融,以及早逝的阮瑀,这一年后,“建安七子”连同他们的飞扬情采、璀璨文辞一起,就成了世间绝响。

建安五子死于同一年,连死因也是一样的:时疫,也就是当时正在流行的瘟疫。根据曹植在《说疫气》一文中的记载,这一年,瘟疫流行导致“家家有僵尸之痛,室室有号泣之哀。或阖门而殪,或覆族而丧。”这意思是说,家家户户都有人去世,家家户户都有痛哭声,而且经常有全家死去,甚至全族灭绝的情况。

建安五子去世后的第二年,曹丕也在写给心腹吴质的信中沉痛地回忆:“昔年疾疫,亲故多摧其灾。徐、陈、应、刘一时俱逝,痛可言邪!谓百年已分,长共相保,何图数年之间,零落略尽,言之伤心”。

建安五子都依附在曹魏旗下,和曹丕、曹植常年交游、诗文往来,由此成就了以“七子、三曹”为核心的邺下文人集团。在中国文学史上,他们上继两汉、下启魏晋,是继往开来的重要人物。七子一去,中国文坛顿时沉寂。

同一年去世的汉末名人,还有东吴大都督鲁肃,死亡原因同样是“时疫”,享年46岁;还有司马懿的哥哥司马朗。这一年,魏军伐吴,行进到居巢(安徽巢湖时,瘟疫开始流行。时任兖州刺史的司马朗,一直在军中亲自巡察、问药,结果自己也感染得病去世,享年47岁。

汉末持续150多年的世纪大瘟疫,让中国损失了5000万人口

河南许昌,建安七子雕塑

其实,这场瘟疫并不是在217年才有的。最早的记载是汉安帝元初六年(119年)的“夏四月会稽大瘟”,之后每隔几年就爆发,一直持续到晋武帝咸宁元年(275年)“十一月,大疫,京都死者十万人。这是一场从东汉中后期开始到三国末期,持续150多年的超级大瘟疫,建安二十二年(217年的爆发),只是这场世纪大瘟疫中的寻常一幕。

汉末持续150多年的世纪大瘟疫,让中国损失了5000万人口汉末持续150多年的世纪大瘟疫,让中国损失了5000万人口

这150年间,中国平均不到五年就会出现一次疫情,其中有几个时期频度特别高:汉安帝时期,2.5年一次;灵帝时期,2.6年一次;建安末年,2年1次;曹魏时期,1年1次,孙吴后期,1年一次。而且瘟疫覆盖范围极广,从黄河中下游的洛阳一带中原腹地,到长江中下游的湖北荆州、安徽合肥、南京,甚至江南会稽郡,西北陇右(甘肃一带)都有疫情发生。

瘟疫引发了饥荒和战争,饥荒和战争又加剧瘟疫。一个半世纪中,中国损失了将近十分之九的人口。汉恒帝永寿二年(公元156年),全国户数是1607万多户,人口5006万多。到280年三国归晋时,全国总户数只有149万多,人口则剩下560万零200多。

汉末持续150多年的世纪大瘟疫,让中国损失了5000万人口

汉末大瘟疫

这汉末百年大瘟疫,究竟是什么病?当时的人们,把它称之为“伤寒”。史载,这种疾病的主要症状是:由马牛羊等动物作为病毒宿主传播,具有强烈传染性;患者往往会高热致喘,气绝而死,有些患者还有血斑瘀块;发病急而且猛,死亡率很高。

这显然不是我们今天所说的“伤寒”,现代医学专家认为,它很可能是流行性出血热,一种死亡率高达50%以上的烈性传染病。

它因何而起,又是从哪开始的?

根据竺可桢先生的研究,东汉末年是一个气候剧烈变动的时代。汉桓帝延熹年间,“阴阳易位,当暖反寒,春常凄风,夏降霜雹”;汉灵帝光和六年(184年)冬“北海、东莱、琅邪井中冰厚尺余”;汉献帝初平四年(193年)六月“寒风如冬时”。除此之外,雹、霜、雪、严寒等极端天气的记载,不绝于史。

气候失常是自然灾害的祸源。 据《中国历代天灾人祸表》记载,从安帝永初元年(107年)至献帝建安末(220年)的113年间,中国共发生水灾34 次,旱灾 35 次,蝗灾 19 次,以及其他不计其数的自然灾害,直接破坏了农业生产。然后,饥荒来了,“ 人多饿死”、“饥民相食”。

瘟疫和饥荒是一对如影随形的孪生兄弟。当人们由于缺少粮食而极度饥饿时,为了生存,就会改变饮食结构,去捕食野生动物或吃掉那些不明原因死亡的动物尸体。而这些动物身上,特别是动物死尸身上,极有可能就潜藏着人类没有特异性免疫力的致病病原体。鼠疫、 SARS、禽流感、埃博拉病毒……都是这么来的,新冠应该也是。在医学技术落后的古代,瘟疫一爆发,很轻松就能清空一座城市。

另外,汉末瘟疫或许还有更具体的起源:塞外草原。两汉时期,频繁对北方草原民族战争,游牧民族渐渐不敌,便使出了大杀器——萨满巫师。据《汉书》记载,一名匈奴俘虏曾说:“闻汉军当来,匈奴使巫埋羊牛所出诸道及水上以诅军。”在匈奴人看来,这是巫师用病死牛羊之类污秽邪物发动的诅咒,但这种行为真正的杀伤力,显然是病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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萨满巫师

在寒冷的东汉末年,每年都有北方人口大规模南迁。这就加速了瘟疫传播,随着北方人流入江东、荆州、益州等地,瘟疫便传到了南方地区,进而蔓延全国。

瘟疫和饥荒、战乱交织,加上汉末皇权衰弱,外戚干政,宦官专权,地方军政长官坐大成为诸侯,使得汉帝国统治秩序崩塌,国家机器瘫痪。而那些丧生于瘟疫和战乱的大量尸体,也便无人处理了,王粲在《七哀诗》中称“出门无所见,白骨蔽平原”,曹操在《蒿里行》诗也有描绘:白骨露于野,千里无鸡鸣。生民百遗一,念之绝人肠。”到汉献帝时期,汉帝国已经是名存实亡。之后,中原进入了一个长达三百多年的大分裂时代,期间只有西晋二十多年的短暂安定和统一。

这场大分裂的直接起点,是从光和七年(184年)开始的黄巾起义。汉灵帝时期,171年、173年、179年、182年连续爆发大规模瘟疫。这时,便出现了一些以符水方术为人治病的方士。张角、张梁、张宝三兄弟就是方士,他们在用咒符水以给人治病的同时,趁机广纳信徒,建立了太平道。短短十几年间,信徒就达到了几十万。

中平元年(公元184年),张角喊出“苍天已死,黄天当立,岁在甲子,天下大吉”的口号,自称“天公将军”,率领几十上百万信众发动武装暴动,史称“黄巾起义”。

在张角等人妖术惑众、搅动天下的时候,也有一位仁心医者,始终战斗在救治瘟疫病人的第一线,这就是中国历史上的医圣张仲景。

张仲景出身于一个大家族,族人多达200余口。但从建安初年开始,不到十年间,张氏家族竟有三分之二人口死于瘟疫。张仲景因此痛下决心,潜心研究瘟疫诊治。

建安年间,张仲景游历各地行医,并借此实践总结了自己多年的医学研究经验,耗数十年之力,最终写成了《伤寒杂病论》这部不朽巨著。南北朝名医陶弘景曾说:“惟张仲景一部,最为众方之祖。”由传承自张仲景的医术,东汉三国之后,中国再没有爆发过死亡超过1000万人的瘟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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伤寒杂病论

汉末大瘟疫甚至影响了历史关键节点的走向。

赤壁之战,由于《三国演义》的影响,大众的认知中,似乎都是诸葛亮和周瑜借东风火烧曹操战船而胜之的桥段,但事实是,由于曹操军中大疫,“吏士多死者,乃引军还。”事后曹操在答孙权的信中,又说“赤壁之战,值有疾病,孤烧船自退,横使周瑜虚获此名”。又说“军数征行,或遇疫气,吏士死亡不归,家室怨旷,百姓流离。”

后来的三国战事中,也屡屡有被瘟疫打断的情形。魏文帝黄初三年(223年),魏将夏侯尚、曹真率军包围江陵城,眼看着就要攻下来了,这时曹丕却忽然下令退兵。事后他解释缘由称:“⋯⋯贼中疠气疾病,夹江涂地,恐相染污⋯⋯。”这意思是说,江陵城中发生了瘟疫,为避免受到传染,魏军不得已放弃了即将到手的胜利。

次年,吴将诸葛恪率兵伐魏,“夏四月,围新城,大疫,兵卒死者大半。秋八月,恪引军还。”这次是吴军一方士卒患疫,死伤大半,战斗力严重损伤,不得不撤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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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些曾被白骨遮蔽的旷野

瘟疫还深刻地影响了汉末魏晋人们的心理状态。

读汉末两晋文学,总有一种巨大的悲伤、深邃的痛楚。它是“潜寐黄泉下,千载永不寤”,它是“出郭门直视,但见丘与坟”,乃至于“古墓犁为田,松柏摧为薪”,连一具白骨也不能留下……然而,对魏晋士人而言,也许是瘟疫对生命的摧残和剥夺太多寻常,所以死亡似乎成了再平常不过的事,所以,他们比千百年来任何时代的人,都更能坦诚地直面死亡。

因为深感命运无常,魏晋士人们醉酒、放歌、服药、滥交……但放浪形骸的底色是无比的痛苦,而最真性情的生命魅力,高韵与深情、风骨与气,也就在这短暂人生中得以尽情绽放,直至淋漓尽致。在去世之前,他们甚至会给自己写挽诗:“荒草何茫茫,白杨亦萧萧。严霜九月中,送我出远郊”:这是汉语诗歌中最深邃的精神内核之一:生命最动人、最高远的时刻,就因为存在着“终有一死”的知觉。

最后要说的是,同时代的罗马帝国,也正在遭遇一场大瘟疫。延熹九年(公元166年)九月,大秦王安敦(罗马皇帝安东尼)使团来到中国有关系。同一年,罗马军队远征西亚胜利回国,也把西亚的瘟疫带到了欧洲。在此后20年内,这种欧洲人前所未见的怪病,席卷了整个罗马帝国,导致大约300万人死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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魏晋风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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