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 | 齐卫
1970年春天，父亲在干休所东边的空地上，种下了一棵杏树。确切地说，是一棵李子杏的树苗。
父亲是从大山里走出来的八路军战士，故乡的山是永恒的惦记。父亲说，家乡祖祖辈辈靠山吃山，盖屋不缺石头，烧火不缺柴草，就是缺粮。山岭土薄，靠天吃饭，一年只能播种一季抗耐旱的谷子和高粱，日子是半年谷糠半年粮。解放后，只有在过春节时，政府按人头每人救济三斤麦子面，这是一年中山里人吃到最精细的粮食。
在家乡贫瘠的土地上，却有李子杏。早春还有几分寒霜未退，不畏春寒料峭的杏花已经漫山绽放，皑皑无边，在灰黑灰黄的山坡峰谷铺就上了漫卷起伏的皎洁锦缎，甚美。过了芒种，满山的杏子由青变黄，明亮的耀眼，大山里的乡亲迎来收获的季节。
杏树是山里人的“聚宝盆”“摇钱树”。在收获的季节，乡亲们把熟透了的杏子掰为两瓣，摊在山石上，晒干。如果天公不作美，杏子要生霉烂掉，往后的日子会更加难熬艰辛。杏子晒好，就成了酸甜可口的杏干，是一年里没有淡季的干果，是开胃安孕的好食材。杏核里的杏仁又是极好的美食和药食同源的中药。收杏晒杏的日子正是山里人青黄不接的时日，乡亲们赶着毛驴把新下来杏干、杏仁驮出山口，在涞水县城里，更远的地方去保定府，换回苞米面、莜麦面接济断粮的窘迫，换回来粗盐、布料、针头线脑日常所需。
一年又一年，一辈接续着一辈，这般这样，轮回四季，周而复始。山里人的日子虽然贫穷，简陋，食不果腹，极少有出山讨饭去的，这离不开和山里人不离不弃的杏树，离不开可以交换回粮食和物品的杏干和杏仁。大山里农民对杏子的敬畏超过了其它，不用拜土地爷，不须上香磕头，不要农耕间做，杏子对山民的贡献无言无语，默默无闻，可是看得见摸得着的实实在在。
父亲从济南军区离休后，自老家移来一株李子杏，这是父亲对童年和少年成长的再生回忆，也是潜移默化的言传身教，让我们勿忘根在哪里。
父亲说：大山养育了他，杏子带他走出大山，看到了外面的世界，参加了八路军，晚年幸福。离开故乡六十多年了，父亲的乡音未改，对杏树的感情依旧。那棵栽种在院落里的李子杏树，生长着父亲的童年、少年和青年的岁月。当金黄水红的李子杏挂满枝头，父亲喜上眉梢，脸上的皱纹减少了许多，仿佛是回到了在家乡的日子里。
1974年我退伍后，响应建设三线的号召来到了淄博辛店齐鲁石化总厂。1976年和张店籍工友张胜利对岗对调回到了潍坊，在华丰机器厂总装车间做装配工。这时，我对父亲亲手栽种的李子杏树有了重新的观察和理解。
院中，李子杏树的树干有碗口粗细，树皮黝黑发亮，纹理清晰，有几分沧桑刻印在上面。树干上的树枝倔强地在空中分杈，相互交错树冠如伞，覆盖了十几平方米的院落。
春分过，杏花满树，繁密非常，粉如脂，白似雪，风情万种，宛如为迎接盛大的节日披挂起新妆。麦黄时，李子杏也成熟了，晒出了红红的脸腮，圆润俊俏，金黄的脸颊，羞羞答答，丰润袭人，红红的黄黄的亮亮的，让人垂涎欲滴的欲望强烈地挑逗着视觉和味蕾。
南风吹来，绿叶哗哗啦啦，水红的杏子婆娑起舞，交汇成一曲热情鼓舞的赞歌。这时，我理解了只有日积月累的孕育，才能升华为果实的道理。理解了李子杏树所以用丰厚的馈赠，虔诚地奉献自己的全部价值的道理。
当金黄水红的李子杏挂满枝头，在盈盈灿灿的树下，父亲全白的头发，硬朗微微弯曲的身影，深深地印刻在我的脑海里，时时在梦中看到了父亲熟悉的身影。
记得父亲对喜爱李子杏的四邻和讨要杏子的小战士说：“摘红的，摘大的，只要喜欢的，越多越好”的情景历历在目，所传递的精神、力量、和谐、和睦至今是一代传承一代的好家风，盛德不泯。父亲的话让自视熟知人生情理的我惭愧，我看到了走出大山的父亲巍峨宽厚的爱。孩子们说：“老爸有福气，是南瓜命。”
过去许多年了，曾经的院落建成了老干部活动中心，留下了李子杏水红的记忆愈发清晰在目。每当我站在故居的土地上，凝视着曾经的岁月，看到了我永远不能忘记的李子杏树，水汪汪鲜红的李子杏，水灵灵楚楚动人的丰硕果实。
如今，得党的恩泽，祖籍的山峦村庄变成了原生态的农家乐旅游景区，到野三坡，到十渡，就到了曾经养育过父亲的那一方故土。在党的精准脱贫引领下，依靠李子杏，家乡的致富路越走越宽广。堂弟在微信里说，老家的日子是 “ 吃着甘蔗上楼梯——步步高来，节节甜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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