嫁给天煞孤星,我是天煞孤星故事

我嫁给了天煞孤星

迫嫁给燕国克死六位王妃、狗都嫌的天煞孤星寒江王。

白天逼我练功,晚上逼我读书。

高度怀疑他是断袖。

偶然跟人提了那么一嘴。

结果他被男人当街表白,当场卸了对方一条胳膊后,提剑要来砍死我。

1.

我是一个食物链底端的倒霉催庶妹,现在坐在去燕国和亲的花轿里。

没错,是代替我嫡姐去送死的。

梁、燕两国交战多年,谁也没占到便宜,这年冬天终于心照不宣,罢兵休战。

并且打算用一场和亲来缓和两国长久不睦的尴尬气氛。

燕国本是苦寒之地,此次求亲的寒江王慕容遥,虽是知名美男子,但也是知名天煞孤星,专门克妻,先后娶过六位王妃,皆在新婚当夜死于非命,且死状凄惨。

有传闻说他别有嗜好,专门辣手摧花,更有传闻说他沉迷修道,会吸食女子精魂,所以才能有那般出尘相貌。

身为亲王,食邑万千,却劳役百姓、占山修陵,只为死后继续享受荣华富贵。

燕国贵族适龄女子,不等及笄便着急议亲,筹措婚事,生怕被他惦记上。

如此,梁国金娇玉贵的公主们自是不愿去的,那依例便要挑选适龄女子代为和亲。

对方大小是个王,即便是去送死,礼部的候选名单里也只有各族贵姓嫡女。

不过,公主可以找贵女替嫁,贵女自然也可以设法将亲事转移给自己的庶妹。

2.

本朝有宠妃江氏率先生下长子萧弈,被立为太子。

不幸的是,皇后膝下有三皇子,是嫡子。

梁国嫡长之争,派系分明,斗争火热。

我父亲定北侯一贯中立,谁的账也不买。

但我嫡母是个狠角色。

她在接到消息的第一时间便进宫与太子生母江贵妃做了笔交易,生生以定北侯府的前程为注,扭转乾坤。

姐姐立刻从和亲贵女变身为太子妃。

贵妃替太子结下定北侯府这门亲,意味着定北侯府正式归入太子一党。

皇帝当天便连下两道圣旨,将此事板上钉钉。

而我理所当然成为那个代替姐姐前往异国送死的弃子。

软弱如我,其实也是反抗过的。

知道没人会替我做主,所以我连夜爬狗洞逃了。

我要去找我的心上人。

半年前,我回溧阳看护祖父母故居时救了他一命,照料许久,生了情义。

他家中有事未了,但是他说过,至多不过三载,定能将家中诸事落定,亲自到溧阳娶我回家。

他说,会给我一个干干净净的家。

于我来说,这世间没有任何一句承诺能比这一句更具诱惑力。

我孤身逃往溧阳,打定主意哪怕从此像一只老鼠一样东躲西藏地活着,也要等到我的少年。他叫我等他,我便不能让他回来时,找不见我。

可惜,还未抵达溧阳便又折返,乖乖回去等着出嫁。

那个素来杀伐决断、冷酷自专的太子萧弈,命人将告示贴满全国,若我十日内不回去,便会每天杀一人,直到将我舅舅一家杀尽。

我阿娘走得早,唯余舅舅一个亲人,我万不能为一己之私,枉顾他们的生死。

3.

父亲有些悲伤,所以他用「这都是命」来安慰我,可能也安慰自己。

其实,被迫回京那天,恰好碰到过太子车架。

那天雪下得很大,被侍卫远远挡着,但我不知哪里来的勇气,扯着嗓子痛骂那狗太子,两国和亲,朝中争权夺利到最后却不择手段,逼迫一个女人出来送死。

他不屑与我理论,只让侍从传了一句话:「万般皆是命,半点不由人。」

这些人争来夺去,用尽阴谋阳谋的时候不信命,最后却都拿「听天由命」来糊弄别人。

我在长街上号啕大哭的时候,并不肯信命。

可出嫁那日,送行台的百级长阶上,恍惚间有一个少年迎面向我走来。

我一颗心「扑扑」狂跳着,几欲冲出胸腔。

那是江亦,是我等待的少年。

他来救我了!

可又哪里透着诡异。

我的少年不会身着太子服饰,不会高高束着银冠,不会不苟言笑,不会连头发丝也透着狠厉。

江亦、萧弈……

我立刻明白,那不过是我的一场幻梦罢了。

萧弈在溧阳遭人追杀落水,恰好被我捡到,我没见过太子,便有了这大梦一场。

现在方知,原来打碎美梦的,正是那个替我造梦的人。

「阿清,怎么会是你?」他拉着我的衣袖,眸中惊恐万状,颤声重复着:「我不知道是你,我不知道是你啊……」

是,在溧阳,他说他是商贾之子,我说我是民间孤女,都是假的。

而真实的萧弈,动动手指头就可以逼迫谢清越乖乖赴死。

我看着他笑:「殿下一语成谶,我如今,甘心认命了。」

「身无彩凤双飞翼,心有灵犀一点通」也好,「生当复来归,死当长相思」也罢。

我将原本揣在怀里准备带进坟墓的信物交还。

转身离开,头也不回。

我的家人抛弃我,我等待的少年是假的,一切只是个笑话。

他曾经替我点燃希望,也反手给了我最深的绝望。

冬日的风再凉,也凉不透人心,但是一个人却可以凉透一颗心。

我不再畏惧万丈深渊,因为没有希望也就没有恐惧。

4.

进了寒江王府,身边随侍的几个梁国女官便被寒江王的人替下。

她们临走时,看我的眼神活像在看一只待宰的羔羊,满是同情。

我冲她们笑笑,安之若素。

甚至开始好奇这个传说中的天煞孤星会怎样克死自己的新婚王妃。

可惜他迟迟不来。

有个笑起来很喜庆的丫鬟说王爷在外面被抓着灌酒,脱不开身。

毕竟第七次成婚,来喝喜酒的人愣是随了七次份子钱,多少要出一口恶气。

我闻言漠然。

关于慕容遥流言太多,天煞孤星也好,恶意为之也罢,都已经不重要。

头冠喜服太重,索性不管不顾地拆了发髻,脱了外袍,浑身一轻,人也利索起来,顺手将最锋利的一根金簪藏进袖中,。

我已决心一死,能够死个痛快,大概是我最后能为自己做的了。

我抓起桌上一壶酒,倚在窗前,举杯对着天上高悬的圆月许愿:「若有来生……」

不想身后却传来低低一声嗤笑:「怎么,不等我来就喝,酒壮怂人胆?」

我猛地回头,恍惚间只觉眼前一亮。

都说蓬荜生辉,我当是客气话,原来真的有人可以往屋里一站,便让整间屋子多光亮几分。

说话的人虽身着大红喜服,仍旧宛如谪仙,郎艳独绝,世无其二。酒气微醺之后,更衬得人遗世独立,卓尔不群。

果然不愧是传说中的绝世美男子。

「王爷难道还不知道自己声名在外吗?」 我索性破罐子破摔。

不想他竟然笑了。

他这一笑,恍如春风轻拂,漫山桃李开遍。

如果美貌能够杀人,那前六位王妃纷纷死于新婚夜,倒也不能全怪他。

他笑着走到我面前,薄唇轻启,呵气如兰:「你方才哭什么?说出来,让本王高兴高兴。」

对不起,我收回刚才的话。

变态终究是变态,再好看的皮囊也改变不了这个铁的事实。

可是寒夜他乡,命如微尘,有一个人微微歪着头,一双点漆星目含着一抹笑意,幽幽盯着我,不急不躁,耐心十足,竟勾得人很想一诉衷肠。

或许,他真的会什么魅惑人心的邪术吧。

我竟鬼使神差坐下与他喝酒,给他讲了投胎是门技术活,没娘的孩子像根草,也许还有路边的男人不要捡系列故事。

水越喝越冷,酒却越喝越暖。

不记得到底喝了多少酒,许是我心里太苦,美酒喝进嘴里竟也微微泛着苦味。

趴在桌上昏昏欲睡时,伴随着腹部一阵强烈痉挛,五脏六腑好像都燃烧起来。

整个人却突然从未有过的清醒。

是回光返照吧。

我扑到窗边,想最后看一眼月光。

她从始至终皎洁明亮,不悲不喜,多好啊。

勉力支撑着倚靠在窗格上,面向慕容遥,凄然一笑,「不知道为什么,疼了那么久本该习惯了,可还是疼,我不想慢慢疼死,求你,别阻止我……」

未等他回应,便掏出袖中金簪,对着颈脖狠狠扎了下去。

5.

再次睁开眼,翻身下床时,我是打算去找阎王报到的。

披头散发,状如女鬼。

可光脚站在地上,刺骨寒凉从脚底板一路直充脑门的酸爽,让人瞬间清醒。

「为什么我还活着?」

我抠着手指甲,找到坐在外间独自对弈的慕容遥,弱弱地问。

指甲盖还隐隐泛着青紫,像是余毒未清的样子。

他坐在棋桌前,一手拿着本棋谱,一手执着一枚黑子,眼睛一眨不眨,盯着棋盘上的珍珑棋局,正在思索如何下子。

好半天终于落下一子,这才抬眼看我,神色戏谑:「这么想死,那本王成全你?」

这变态说的哪里话?

既然已经死过一回,如何还能再想死。

「你想怎么样?」 我看着他,转了话头。

昨夜的酒不对劲,我喝着苦是因为它真的苦。

但我现在毒解了,脖子上也没有伤,应是我拿金簪自刺时被他拦下了。

我实在很好奇这位接连「克死」六位王妃的寒江王,怎么就忽然大发慈悲,留我一命?

「想让你活着。」他盯着棋盘,说的漫不经心。

「就这么简单?」

他手中黑子落下,吃了成片白子,大概很满意,终于露了点笑:「我可以给你一次活着的机会,但是能不能活下来,得靠你自己。」

6.

我日日都在琢磨他那句靠我自己活着,到底是什么意思。

是出卖梁国机密,还是借我对付谢家?

毕竟谢家世袭的定北侯爵位,定的便是北面燕国。

但他只让我安心养好身体再说。

燕国太冷,我几乎足不出户,屋里炭火烧的再旺,汤婆子也不离手。

丫鬟彩云每天按着我泡澡,水底厚厚一层药草,可惜除了艾叶,我全都不认识。

她扬着喜庆的笑脸,语调欢快:「王妃放心吧,这都是王爷派人置办的,多泡泡就不畏寒了。」

除了泡澡,日常饮食也多是温补强身的药膳。

这样万般周全地养了小半月,身上余毒全清,康健不少。

我向慕容遥道谢。

谁知他听说我身体养好了,马上表示要带我出去吹吹风。

我看着屋外冰冻三尺,仍自雪花飞扬的景象,连连后退着拒绝邀请。

他淡淡睨我一眼,勾唇轻哼:「想死?」

当然不想。

7.

外界都传他沉迷修道,我在府中没看他有修道的迹象,倒是两个近侍,一个叫清风,一个叫明月。

清风、明月两个彪形大汉在王府后的冰湖上比试弛冰时,被慕容遥叫停。

二脸不情愿从冰湖中央滑了回来,看到小鸡仔似的、紧裹斗篷还瑟瑟发抖的我本人,皆是眉头紧锁。

我想他们一定也在心里默默问候慕容遥缺了大德。

明月勉为其难开口问我几岁。

「十五。」

「这个年纪习武,晚是晚了点儿,但是只要加倍用功还是来得及的。」 清风咂咂嘴,如是说。

慕容遥马上掀了我的斗篷,一阵夹着冰粒子的寒风差点儿将我送走。

「不用客气,练不死就往死里练。」

他撂下这句话,转身回府喝茶去了。

留下我和清风、明月在冰天雪地里面面相觑。

梁国地处东南,即便是数九寒冬,湖面上也结不成这样厚的冰,更遑论穿上专利于冰上行走带有冰刀的特制鞋,在冰面上飞驰。

但在燕国,一年中大半都是冰雪天,又山多水多,到处都是厚厚的冰面雪坡。弛冰、滑雪是每一个习武之人必须学会的基本功。

整整一天,我跟着清风、明月在冰湖上摔得鼻青脸肿,不成人样,四肢冻到僵硬,坐在饭桌前连手也伸不开。

慕容遥悠悠盛汤,还不忘转头威胁我「不许瞪着本王,也不许在心里骂本王。」

我一怔,这人该不会真的会什么邪术吧?

不禁心中一酸。

「更不许哭!」

他将那碗汤放在我面前时,突然加重了语气,像极了幼时学堂里最严厉的夫子。

可他不是夫子,他是个变态,阴晴不定,捉摸不透的那种。

我立刻将眼泪憋了回去,默默打了个哭嗝。

「喝吧,这羊肉汤熬了一天,喝下去就暖和了。」

可我手指伸不开,只能用两个拳头僵硬地捧着碗,慢慢地喝。

倒也真有奇效,一碗汤下肚,不仅身上暖和舒展了,还食欲大增。

8.

要说慕容遥这人,缺德就缺德在他总是出其不意,致命一击。

我累了一整天,腰酸背痛,好不容易喝口热汤、吃口热饭,心情稍稍平复下来,只想躺下,和我心爱的床相亲相爱。

可他说晚上还要去藏书阁读书。

不止今晚,以后都是如此,白天练功,晚上读书,绝无例外。

这到底什么仇、什么怨!

你痛快点儿,直接把我克死不行吗?

我打算摔碗、掀桌子的。

「本王要你知道,他人施舍的荣宠终究是镜花水月,靠人浇灌才能盛开的鲜花永远敌不过寒梅的傲骨嶙峋。你来了燕国,进了寒江王府,要想活着,便要脱胎换骨,否则,你熬不过这凛冽寒冬。」

他站在那里长身玉立,声如钟磬,宛若神祇。

字字锥心,但字字在理。

我默默将举起来的碗又放了回去。

我素爱香雪兰,种满整个小院,但若几日不管,便会枯萎,我生在公侯之家却只是一个随意拿来送死的弃子;我爱过的少年,亲手送我下地狱。

而我面对这一切,毫无还手之力,只能任人宰割。

万幸,我如今还活着,并且要一直活下去。

既然活着,自然当如慕容遥所说:

「强大起来,有人打你骂你,你就打回去骂回去;有人使计害你,你不仅要自保还要有本事以牙还牙、以眼还眼;有千军万马朝你碾压而来,也绝不退缩,赢便开怀笑,输便悲壮死。」

很久之后,我才知道,这是燕国人最崇尚的风骨。

我终于明白,原来他说要靠我自己活着,是这个意思。

可我还是不明白他为什么要教我这些。

慕容遥见我脸上还挂着泪,俯身凑近,小心拂去我脸上泪珠,低低道:「别再哭了。」

原来,他也有温柔的一面。

我心下稍安,正打算表表决心。

谁知他话没说完:「再让本王看见你的眼泪,你将失去这次活着的机会。」

呵,很好,这很慕容遥。

9.

可我毫无功底,一切都要从头开始。

慕容遥大概自己小时候被师傅虐的狠,现在拿我泄恨。

每日什么时辰做什么事都有成规,即便饿的头晕眼花,不到时辰也不许吃饭。

偏偏数九寒冬,早早便要起床练基本功,我又冷又抖,马步扎得东倒西歪。

他拿着戒尺冷冷逼视,一丝一毫也不肯放松。

蹲完马步,还要练倒立。

我手臂没劲儿,根本立不起来。

他竟然让人将我倒着按在墙上,直到我能自己倒立为止。

那一刻,疼痛和屈辱让我觉得还不如那天晚上直接死了的好。

我疯了一样挣脱下来,一边哭一边号,让他赶紧杀了我,一了百了。

清风、明月一左一右拉着我好言相劝,一个说万事开头难,一个说习武就这样,经络打通就好了。

可我就是哭的停不下来。

我上辈子怕不是个盗墓的,到底撅了多少祖坟,这辈子要受这么多罪啊。

越哭越伤心,全然没有注意到慕容遥攥紧的拳头和冷厉的眼神。

他忽地冲过来将我整个人提起来按在墙上,声如寒冰:「既然你连死都不怕,为什么却怕活着?」

我怔怔看着他泛红的眼尾,眸中似有泪光,一时傻了,竟然忘了哭。

不知为何,总觉得他虽是跟我说话,却穿过我在质问另一个人。

良久,他终于放开我,若无其事站在那里,沉声道:「继续。」

10.

从此,每日晨起至黄昏,除了吃饭如厕,就是演武场、兵器房,冰湖、雪坡连轴转。

刀枪剑戟、弓弩箭矢,一个不落。

转眼两年过去,与清风、明月冰湖弛冰、雪坡滑雪,偶尔也能赢一回。

不再轻易摔跤受伤,冰湖上的寒风也不能再让我皱一下眉头。

晚间坐在藏书阁读书,终于可以熬到连慕容遥也撑不住想回去睡觉的时候。

清风说我聪明,明月说我有天赋。

慕容遥只会三分傲慢、三分冷蔑、四分漫不经心地说:「凑合吧,还算勤奋。」

呵,谢谢了您嘞,有些人动不动就要亮刀子,怎敢不勤奋?

我跟他同房不同床,我在里间卧房,他在外间搭了床榻。

有一天早上我睡懵了,没能准时起来,他竟然在我床边磨刀,阴瘆瘆的,把我吓的差点儿命丧当场。

从此以后,我到点儿就起,吃完就蹿出去练功,一点儿也不敢耽搁。

谁敢跟变态较真?

好在习惯一旦养成,也就没那么难受了,反倒乐在其中。

这天,我正踩着冰刀在冰湖上和清风练剑,慕容遥突然要我回去,与他一同进宫赴宴。

我指了指被风刮出来的鸡窝头:「要不我还是别去了吧?」

他微微眯了眯眼,有意无意将手放在了腰间佩剑上。

我立刻改口:「我去我去!」

虽然只有一个时辰梳洗打扮,不过对于进宫赴宴,我还是有些期待的,毕竟可以见到传说中的郦太后。

听闻燕国郦氏有开国从龙之功,所以燕国有个不成文的规定,历任皇帝都姓慕容,皇后都姓郦。

现任燕国皇帝是个总角小儿,可惜有些痴傻,太后郦姜垂帘听政。

郦家再一手遮天,这么作为,也挡不住悠悠众口。

所以,尽管慕容遥已经很努力做一个不理朝政,甚至有些荒唐的富贵贤王,还是架不住有人看他不顺眼。

他说得没错,寒江王府危机四伏,想活着不容易。

起初我以为冰湖上突然出现的冰窟窿、雪山上飞驰的箭矢、草丛里的毒蛇、树上突然掉下来的毒蜘蛛都是他有意安排,考验我的。

后来才发现他也不太平,会被下毒,会被刺杀,还会被色诱……

有意思的是,刺杀我的人如果看到他,会立刻避让,刺杀他的人完全无视我。

这两股势力坚持不懈地围着王府转,同归殊途。

有时我们也会并肩作战,配合无间,但绝不要妄想他会吐露半分真相。

我私自揣测,这其中多半与郦家有关。

11.

进宫之后,宴会尚未开始。

慕容遥被一个穿的花里胡哨的侯爷拉去鉴赏字画。

他临走时看了我一眼,那一眼仿佛在说:「机灵点儿,命别丢了。」

呵,他一向嘴是开过光的。

短短半个时辰,我便遭遇两次暗算。

一次是跟几个贵女站在观景台的围栏边看台下表演冰舞,被人从背后推了一把。

还好我及时抓住栏杆,稳住身形,并没有掉下去。

虽然以我现在的功力,掉下去最多扭个脚,不至于摔出脑浆,但还是背后一凉。

第二次,是有个宫女通知我寒江王在一处偏殿等我,我冲她憨憨一笑:「姐姐别逗我,我家王爷才不会喊我呢,他巴不得看不到我,眼不见心不烦。」

那个宫女一愣,翻着白眼走了。

那一刻,我再次感激慕容遥平日里的严厉,若还是以前的我,少不得已经摔死或者被引到哪个偏殿,或被谋杀或被栽赃陷害了。

好不容易等到宫宴开始,终于见到郦太后。

她与慕容遥年纪相仿,正当芳华,美艳动人,只是明眸深处总有一股浓得化不开的愁怨。

尤其是她的目光不经意间瞥向慕容遥时,那一霎的哀怨与惆怅交错,愁思与柔情百结,我见犹怜。

这明显不是太后看臣下,更不是皇嫂看皇叔的眼神。

反观慕容遥,正襟危坐,目不斜视,一如既往的六亲不认样。

我隐隐有个大胆猜测,但不好妄下定论,还需找机会证实。

12.

机会倒是来的很快。

宴会结束,郦太后单独召见我。

临去之前,慕容遥拉住我。

他将我的披风解开,掖紧领口又重新将带子系上。

修长手指无意蹭着下巴,传来一阵酥麻,离得太近,几乎能闻见他身上独有的寒梅清香。

系带子时,他偏头在我耳边低语:「考考你,《三十六计》第二十七计是什么?」

我抬眼恰好看到他流畅的下颚线和光洁颈脖,还有,微微滚动的喉结。

一贯平静的心突然狂跳,几乎要跳出嗓子眼。

失了神,忘了应。

他蹙着眉,抿唇表示不满,恰好那位花里胡哨的宁安侯又凑了过来:「呦,寒江王与王妃感情真好啊 。」

慕容遥皮笑肉不笑:「王妃年幼不懂事,本王正教育呢。」

说着竟然顺手捏住我的下巴,左右晃了晃,淡淡哼了声:「记起来了吗?」

我迅速找回理智,认清变态才是他永恒不变的底色。

低低回了声「假痴不癫」,转身逃跑。

13.

与郦太后隔着炉火烹茶。

我便猜到她无心与我闲话,不过三两句,话头便转到慕容遥身上。

「寒江王妃从梁国远嫁而来,在王府可还习惯?王爷,待你好吗?」 她抿着茶,神思悠远。

我趁机大倒苦水,控诉他每天以折磨我为乐,顺便给她看我胳膊上的伤痕还有掌心薄茧。

很明显,她在看到那些细密伤痕时,眼中闪过一丝愉悦。

女人向女人诉说自己的不幸,是拉近关系最有效的方法之一。

在她放下戒备,主动说起她与先皇还有慕容遥兄弟俩一同长大,并且有意无意暗示慕容遥逼我读书习武、滑雪弛冰不过是为了追忆他们共同的年少时光时。

我几乎可以笃定这个女人深爱着慕容遥。

年少时或许因为家族前朝种种原因,爱着弟弟,却只能嫁给哥哥。

但如今情状,若他们两情相悦,以慕容遥的性子绝不会在意什么道义理法,定然不顾一切也要在一起。

可是他们没有。

不仅没有,慕容遥娶一次亲,便会死一个王妃,即便我侥幸活着,也得时刻警惕,稍有不慎便要交代一条性命。

这世上有没有天煞孤星克妻命我不知道,但我知道很多天意其实都是人为。

临时起意,决定玩一把大的。

我睁着委屈又无辜的眼睛,手上的帕子绞来绞去,几次欲言又止、泫然欲泣的样子,终于引起她的注意。

「妹妹怎么了?」

我扭捏发问:「太后既与王爷年少时便已熟识,可曾知道他……他……」

「他怎么了?」 郦太后急急看着我,神色关切。

我见此情状,心下有底,「哇」的一声哭了出来:「我们成婚两年从未同房,他多看我一眼都嫌烦,府上也并无侍妾通房,你说他会不会……」

我见她面色发白,怔愣不语,索性豁出去了,一拍大腿:「您是不知道,方才一进宫,他就甩下我,和宁安侯眉来眼去,赏画谈心去了。」

嗨,那个花里胡哨宁安侯,对不住了。

郦太后仍自怔在那里,若有所思,不知道是不是我的错觉,总觉得她有几分相信。

像她这样出身尊贵又自视甚高的人,爱而不得一定是加倍痛苦、难以释怀的。

人心便是如此,一件长久郁结于心的事,一旦有了出口,便会将以往所有似是而非的细节,重新找回来加以佐证,最后相信这个猜疑是真的。

临走之前,环顾四周,只有一个面不改色心不跳的老嬷嬷,看上去嘴很严。

我大为放心。

希望我这番编排,能替她找到一个不被爱的理由,释了心中不甘,不要再找我麻烦。

14.

的确安生了几日。

可惜我忘了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

那天我和明月在北山滑雪,彩云匆匆跑来,说是清风大人让他传话,叫我赶紧躲起来,无论发生什么事都不要出来。

没等我问清缘由,便闻听一声咆哮。

「谢~清~越!」

我远远看着慕容遥提着剑,杀气腾腾向我冲过来,每一个字都夹杂着恨不得将我撕碎的切齿怒意。

清风跟在他身后小跑着苦劝:「王爷息怒,咱家可就这么一根独苗苗,好不容易活下来,学了点儿本事,杀了就没有了……」

可我们所处的雪坡上,忽然安静到诡异,一时连鸟叫声也尽数止歇。

仰头望去,阳光映着山顶积雪,刺目的很。

我预感不妙,可明月唤我快跑的话音还未落下,北山上经年的积雪就在这一声怒吼下,轰然崩塌,几乎只在瞬间便将我们淹没。

15.

事情原委,是后来我躺在病床上,听清风转述的。

原来,那天慕容遥与清风出门办事,恰好遇见宁安侯。

便同去茶馆雅间小坐,没想到坐下没说几句话,宁安侯越凑越近,越凑越近,最后竟然一拳捶在王爷心口,娇嗔道:「死鬼,对人家有这种心思,怎么不早说?」

清风描述此情此景时,仍旧心有余悸。

当时王爷差点儿吐出一口老血,伸手就折了宁安侯一条胳膊。

没想到宁安侯不知死活,还缠着王爷不让走,劝他不用害羞,这种事自古平常,没必要藏着掖着。

所以,寒江王当街追杀宁安侯,这几天是京城百姓茶余饭后最大的谈资。

我将头深深埋进被窝里,欲哭无泪。

谁能想到太后宫里也能将闲话传出来,谁又能想到,宁安侯他还真就有此癖好呢。

我看我真的离死不远了。

清风说未必:「别看王爷拿刀砍你跑得凶,见你被雪埋了,马上亲自去挖你,一直挖不到,急得眼睛都红了。」

「真的吗?」 我从被窝里露出一双求生欲极强的眼睛。

「假的。」 慕容遥不知何时出现在门口,无情否认。

清风默默退了出去,我悄悄缩回被窝装死。

「出来。」 迫人的气息直直穿透棉被,让我双颊烧得厉害。

我只好探出半个头,无比心虚。

他在床边坐下,伸手在我额间探了探,大概额温正常,竟然反手给了我一个爆栗,没好气道:「让你装傻,没让你造谣。」

我吃痛捂着额头,还不忘探手扯了扯他的衣袖,讲明原委,诚心认错。

唉,确实离谱,当时也不知是怎么了,竟然那样编排他。

如今想想实在侥幸又狂妄。

他听完不置可否,只是淡淡说了声「歇息吧」,便转身离开。

我心下霎时空空荡荡。

他对我大概有些失望吧,不知为何,想到这竟然很难受。

我躺在里间养伤,睡不着时便仔细听着他在外间的动静。

16.

他大多时候都是独自对弈。

有一日我忍不住问他为何不出门转转,他冷声反问:「我有脸出去?」

我立刻愁的晚饭也吃不下了。

半夜理所当然饿的抓心挠肝。

躺在床上辗转难眠的时候,估摸着外间的慕容遥差不多该睡熟了,便踮着脚尖,蹑手蹑脚打算溜出去找点儿吃的。

「你现在出去,所有能吃的东西都已经冻成冰疙瘩,小心把你牙咬崩。」

身后突如其来的声音,吓得我一激灵,这人睡眠竟这样浅?

我尴尬缩回正准备开门的手,转身回去。

路过外间卧榻,见他以手枕头,闲闲盯着屋顶不知在想些什么。

「你过来。」

我心猛地漏跳一拍,我过去做什么?

难道他想找我证明自己不是断袖?

这……

算了算了,也行吧,毕竟是我伤人在先。

我走过去,正准备解开腰带。

他不知从哪儿摸出一盒点心递给我。

我迅速移开放在腰间的手,接了过来,暗自唾弃自己刚才的小人之心。

「这是你特意给我留的吗?」

「我吃剩的。」 他闭上眼,不再理我。

可是打开一看,明明摆得整整齐齐,一块儿都没动过,就嘴硬。

我开心不已:「你是不是不生我气了?」

他睁眼看我时,我才发现自己竟然坐在床边,半个身子都快扑到他身上去了,好像一个恶霸正将良家姑娘堵在了床榻上。

四目相对的刹那,我脸上的火烧了一茬又一茬。

抱着点心盒,脚踩棉花地似的往回走时,他的声音从背后幽幽传来:「没有下次了。」

我闻言如蒙大赦,马上保证:「从今往后,我再不说你一点儿不好,坚决维护你的光辉形象。」

他禁不住嗤笑一声,摆摆手,示意我回去。

自己则翻身面向床内,准备睡觉,可我分明听到他带着笑意嘀咕了一声:「真淘气。」

吃饱喝足,躺在床上,神思逐渐混沌时,也是满心愉悦,甜梦一场。

王府两年,身体很累,累到根本无暇顾及来时遍布心上的狰狞伤口,可奇怪的是,那些伤痛不知何时,早已离我远去,消失不见。

一直以来,凶我、威胁我的是他;为我准备温补强身药膳,安排驱寒暖身药包每日泡澡的也是他。

他不过年长我七岁,却如师如父、如兄如友一般,带我走出黑暗,开始活得张扬,有时连我自己都忘了来燕国之前的那个谢清越有多胆小怯懦、柔弱卑微。

我曾以为他是深渊,没想到却是我的光明。

我知道一定有什么东西早已悄然变化,但是不必细究,该来的总会来,不该来的求也求不来。

他既要我做傲骨嶙峋的寒梅,我便做给他看。

17.

每月中旬,慕容遥依例要带清风、明月一起去丹穴山巡视陵寝修建。

其实相处久了,便知他既不沉迷修道,也不贪恋富贵,会将毕生财力精力用于修建死后居所,实在匪夷所思。

这也是他最为燕人诟病之处,但他丝毫不以为意,依旧我行我素。

那天有个侍卫浑身是血跑回来,说王爷在丹穴山下遇刺。

为了不让刺客上山坏了陵寝风水,竟孤身将刺客引入雪谷,下落不明。

我心猛地一沉,立刻带上全部府兵冲了过去。

雪谷与丹穴山相邻,燕国人其实管那里叫魔谷。

鸟兽绝迹的地方,到处都是深不见底的窟窿,又常年积雪,极难分辨。

稍有不慎,便会一脚踩进雪窟窿,死的悄无声息。

我拿着长竹竿探路,与大家四散搜寻。

天快黑了,雪还在纷纷扬扬地下,但我一点儿也不冷,甚至觉得热。

心中来回缠绕的唯有一个念头。

我要找到他!

也许信念足够虔诚,便会有神明相助。

当我看到那片几乎快要被雪重新掩盖,带着血迹的洞口时,便什么也顾不得,直直地顺着洞口滑了下去。

四周一片漆黑,不知滑了多久,终于踩到底。

我立刻站定,准备掏出火折子点火,却突然觉得脖子上一凉。

瘆人的安静和黑暗里,有人拿剑架在我脖子上。

我被迫继续靠在冰冷的洞壁上,极力克制着不让声音发颤:「慕容遥,是你吗?」

也许是。

也许不是,我将腰下短刀握在手中,微微地移动脚步,做好了以命相搏的准备。

几息之后,脖子上架着的剑竟默默移开。

对方低低「嗯」了一声。

紧悬着的心猛的放下,巨大的喜悦几乎冲昏头脑。

稍稍清醒之后,发现真的被冲昏头脑。

我竟然在抱他,很紧很紧,仿佛抱着我的整个世界。

要命……

更要命的是,他沉默很久,终于闷哼一声:「先放放,我受伤了。」

咳咳。

手忙脚乱找了点东西点燃,勉强凑了个火堆之后,才发现这个不大的洞窟四散着六七具尸体,看样子是慕容遥的手笔。

我掏出信号弹,对着洞口拉开引绳。

府上侍卫应当还在附近,看到信号就会过来接应。

半晌无声。

「这是个哑的?」

看着举了好半天都没动静的信号弹,我心凉半截。

外面天已全黑,试着喊了几声,回应我的只有四壁的回音。

「省点儿力,等着吧。」 慕容遥的声音有些无力。

洞窟阴暗寒冷,火堆也坚持不了多久,趁着还有火光,得赶紧帮他清理伤口。

幸而腰间只是刀伤,我随身带的金疮药便够用。

撕了一片内衬替他包扎伤口,火光明明灭灭,眼看将熄,我只得加快速度,一圈一圈从他腰间缠绕。

指尖是他温热的肌肤,鼻端能闻见他身上的幽香,而他一声不吭,任由我摆弄,可是周遭太过安静,静得能听见他的呼吸明显比平日重了几分。

我的脸又无法抑制地烧了起来。

他似乎一直在盯着我看,但我一眼也不敢与他对视,只顾埋头包扎。

还好,刚打完结,火光及时熄灭。

我松了一口气,坐直身子,摸索着想替他穿好衣服。

可是刚搭上衣襟,便碰到他的手。

「你冷得发抖。」 他低声喟叹,竟将我的手紧紧捂在心口。

他掌心温热,身上也有温度,这般捂着,我的手很快暖和起来。

这一刻的黑暗里,时间仿佛凝滞,我闭上眼,贪婪吸收他给我的温暖。

直到已经熄灭的火堆突然传出「噼啪」一声,惊醒了沉醉中的人。

我抽开手,抱膝坐下,他窸窸窣窣整理衣衫。

我正艰难想着该说点儿什么,打破尴尬,身上竟有什么东西披了下来。

我一惊,随即意识到,他竟将我整个儿拢进他的披风,迫使我几乎陷进他怀里。

「冷,你不想冻死就别动。」 他在我头顶低低道。

说的哪里话,我都不想走了……

18.

我们就这样挤在一起,连彼此的呼吸和心跳声也听得清晰。

哪怕是这样阴冷黑暗的洞窟,哪怕不远处就有六七具尸体。

我缩在他怀里,却觉得很暖、很安心。

「慕容遥,给我讲一个故事吧。」 我闷闷开口,毕竟大家根本毫无睡意。

头顶良久也没有回应,久到我以为他根本不打算理我。

「想听什么?」

我心中不免雀跃,指尖缠绕着他的披风系带,想了又想,终于问出了长久以来的疑惑:「给我讲讲你为什么克妻,又为什么偏偏要留下我?」

「这是两个故事。」

我便缩在他怀里吃吃地笑:「都说嘛。」

「只能选一个。」 他很执拗。

那我自然选第二个。

于是我便知道,慕容遥的生母入宫便得盛宠,皇帝喜爱她天真烂漫的性子,希望她永远纯真。盛宠最浓时,皇帝甚至有心罢黜后宫,一生一世一双人。

可后宫诡谲,一个能够诞下皇子却仍旧天真的人,注定凄惨。

风波诡谲的后宫,帝王的爱来得汹涌,退得澎湃,从盛宠到厌弃,她毫无招架之力,只会抱着年幼的儿子日夜哭泣。

慕容遥大概永远不会忘记五岁时的那个月夜,他从睡梦中惊醒,看到他的母妃孤身站在窗下遥望月空,好像已经望了很多年。

她回头对慕容遥笑的凄然:「不知道为什么,疼了那么久早该习惯了,可还是疼,越来越痛。」

慕容遥不懂,被她哄着去睡了。

再醒来,却只看到母妃冰凉的尸体,那双美丽却常常流泪的眼睛,再也不会睁开。

故事总有说完的时候,但那些字字句句里,却是故事中的人苦捱的日日月月年年。

我没有庆幸自己那晚恰好站在窗下,看着他,流着泪对他说了与他母妃几乎一样的话。

亲眼看着有人在自己面前重演母亲一生中最痛苦的画面,未免残忍。

我也不敢问,自那以后,他是怎样在虎狼环伺的后宫艰难活下来的。

那天他恨恨按着我质问为什么死都不怕,却怕活着时,是想到了他的母亲,那个柔弱绝望到只能以死逃避的女人。

我缩在他的怀里,忍不住紧紧反抱住他,如果可以,我也很想抱抱年幼时的慕容遥。

对他说一句话。

我想说:「慕容遥,不管何种境地,我都不会放弃自己,更不会放弃你。」

太累太困,不记得有没有说出来,或者说了他有没有听到。

但是不重要,他明白的。

19.

我是被清风咋呼的声音吵醒的。

睁开眼便从披风缝口看到洞顶悬着一根绳子,清风正攀着绳子下降。

一边下,一边嚎:「王爷啊,你这克妻的帽子是甩不掉了,咱家独苗苗不见了,兴许是掉进哪个洞……」

我从慕容遥的披风里探出头,静静看着他落地,转身,神情由悲痛到错愕,再到欢呼雀跃,十分精彩。

我对他眨眨眼,让他安心。

他竟然看着我笑,笑的一脸老怀安慰。

我起初不解,但很快意识到,从他的角度看上去,宽大披风遮盖之下,我正躺在慕容遥怀里,睡眼惺忪……

我「噌」地跃身站起,身后的慕容遥微不可察地「嘶」了一声。

「是牵到伤口了吗?」 我连忙俯身看他。

他闭着眼,静默良久,终于淡淡哼了声:「腿麻了。」

唉,愧疚又忍不住偷着乐,很没良心啊。

离开那里时才后知后觉,原来这个洞窟竟然这么深,昨夜徒手滑下来没摔死我,当真运气好。

我和慕容遥被侍卫护送回府,清风留下来探查刺客身份。

临走时,清风递了一个眼神给慕容遥,这无声的交流,明显令他松弛不少。

他们有秘密,我一直知道的。

但到底是什么样的秘密,我并不好奇,该知道的时候自会知道。

20.

回去之后,好些日子里,慕容遥都在养伤,清风、明月不知在忙些什么,即便回府也是与慕容遥密谈几句,便匆匆离去。

我一个人继续读书习武,倒也自在。

有一日,清风回来时碰见我在走梅花桩,闲聊时告诉我梁国皇帝死得不明不白,太子萧弈肃清政敌登基为帝,还给燕国送了国书及厚礼。

我知道会是这样,他那样不择手段、苦心经营,不就是为了这个帝位吗。

不过,梁国的一切,早已与我无关。

练得累了,手也冰冷,可是离开饭还早,便打算进屋喝口热水。

转过回廊却见慕容遥无比嫌弃地看着侍卫抬进来的几箱东西,语带嘲讽。

「这梁皇真有意思,我慕容遥穷得养不起女人了?燕国再冷,堂堂寒江王妃还能冻死饿死不成,送这些吃的穿的做什么?狗都不吃!」

呵,此刻饥肠辘辘的我,就站在廊下静静看他。

庭中雪景很美,慕容遥一袭白狐裘披风堪称人间绝色,生气的样子更是赏心悦目。

他瞥眼见我来了,竟一把扯下自己的披风塞给彩云:「快去给王妃披上,别冻着!」

转头又吩咐侍卫:「这些乱七八糟的,有多远扔多远,别脏了本王的地。」

披风还带着他的体温和幽香,这样的柔暖,在寒冬里总是分外惹人流连。

可按他的规定,我分明还要再练一个时辰才开饭!

我扬手把狐裘狠狠扔回给他:「自己穿去吧!」

水也不想喝了,转身回去继续练功。

身后竟传来某人幽幽叹息:「唉~我真无辜,她遇到负心汉,却拿我撒气。」

我??

这家伙受个伤,怎么还学会阴阳怪气了。

深夜各自躺在床上,却久未成眠,心下像有一只猫儿,拿爪子不停地在心上挠。

「清越。」 他忽然唤我。

我立刻翻身坐起,应了他一声,克制不住地开心。

可外间静默几息,却只是冷声道:「多晚了还不睡,赶紧睡。」

「哦~」我颓然倒下。

这人,明明是正经夫妻,真不知道他在矜持什么。

唉,气得我捶床。

21.

翌日,我独自在冰湖练剑,忽然有人传话,说是太后召我一叙,銮驾已停在冰湖边。

我吃惊不小。

多日不见,她憔悴了不少。

车厢里相对而坐,她倒直白。

「本宫就是想来看看你,再仔细地看看。」

我很震惊。

她无视我的震惊,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继续道:「你可知道我曾经有多喜欢他,我给他写无数封信,每天等在王府门口只为多看他一眼,我甚至愿意为了他与郦家决裂,不做太子妃、不做皇后。可是他对我,却唯恐避之不及。」

我前些时日听清风讲过,慕容遥母妃去后,很多年里,他都是被遗弃在角落里的皇子,孤苦无助,受尽冷眼欺凌。

后来,幸得皇长兄慕容玦照拂,才得以保全。

少年时的慕容遥因相貌出众,很受追捧,燕人豪放,女子给心仪的男子写信诉相思很平常。

慕容遥收信收到手软,有一封信很特别,是写在芙蓉花瓣上的,便随手捻来看了一眼,署名竟是郦姜。

可郦姜只能是他长兄慕容玦的妻子,先做太子妃,再做皇后,绝无第二种可能。

慕容遥当即烧了那些信,绝口不提此事。

那时的他,不会去想注定不属于他的东西,何况那是慕容玦的,更加不会。

郦姜闹过,甚至偷袭他,要拐他私奔,可醒来后的慕容遥硬是自己跑了回来,令她颜面尽失,终究向家中服了软。

其实,慕容遥第一次娶亲时,郦姜还是太子妃。

那尚书之女临出阁时收到她赠送的一支凤钗,戴在头上,到寒江王府,拜过堂、送入洞房,还未等到慕容遥前来掀盖头,便七窍流血而死。

至此,开启慕容遥天煞孤星克妻命,杀人的手法花样百出、防不胜防,却奈何她不得。

「我爱极了他,也恨极了他。好在他虽是王爷,却无兵无权,礼部为他安排婚事,他便应,安排一个,本宫杀一个,他也作壁上观。我一直告诉自己,他天生冷血,不会爱任何人。」郦姜幽幽说着,容色却突然狠戾,「可是你,为什么他偏偏留下你,待你珍之重之!」

这个女人满眼都是伤痛,可我的同情却有限。

深情抑或痛苦,从来不是狠毒的理由。

「其实,慕容遥不爱你,难道就没有旁人爱你至深,你又何必为了一个不爱你的人,伤人伤己呢?」

她冷笑:「伤不伤的,也已经伤了这么多,停不下来了。」

我轻舒一口气,默默握紧腰间悬着的短刀。

可是车帘却突然被猛地掀开。

「皇嫂,我说过,不要动我的人,一根头发也不行。」 慕容遥的声音比湖上坚冰还要冷硬。

「你别忘了,她可是梁国人。」

慕容遥冷冷直视她:「本王有数。」

他说着便将手伸到我面前,示意我跟他走。

他的手指骨节分明,掌心宽大温暖,我将手放进去便马上被他紧紧攥住。

可郦姜却从袖中掏出一页书信,将有字的一面示人:「萧弈私信,只要将这个女人送回去,愿割城池三座,奉上黄金万两。」

慕容遥冷哼:「我慕容家想要城池可从马背上来,绝没有拿女人去换的道理。」

她晃了晃手上的信,看着慕容遥冷笑:「能让萧弈拿三座城池来换,这个女人与他什么关系,你也有数?」

他顿了顿,扬声道:「萧弈觊觎本王的王妃,实乃小人。」

说着将我拉下车架,便欲转身离去。

「慕容遥!她到底哪里比我好?」 郦姜的声音几近癫狂。

可慕容遥只是冷声丢下一句「皇嫂自重」,头也不回。

我任由他牵我离开,仰头看着他的侧脸,阳光下只觉如同神祇降临,专属于我的神祇。

而我,想渎神。

22.

晚上洗完澡,头发半干,衣襟未紧,慢吞吞从他面前晃了一圈又一圈,就差搔首弄姿了。

而他坐在桌边翻他的烂棋谱,眼皮都不抬一下。

声音冷冽:「还不去睡觉,你明日是不打算起床了吗?」

唉,我改策略了。

咳嗽加长吁短叹着爬上了自己的床,钻进被窝之后,开始喊肚子疼。

他果然马上凑到床边俯身看我。

「完了,你又要死老婆了。」 我看着他,泫然欲泣。

他目色一沉:「胡说,面色红润、双目有神,不会死。」

「那就是吃多了不消食。」 我坚持要他给我揉揉肚子。

他便挨着我,侧身躺下,将手探进被窝。

「不是这里,上面一点,还上面一点,再上面一点,再上……」

他不干了,翻身坐起,背对着我,声音微颤:「谢清越,你长本事了,我何时让你学过这个。」

「你藏书阁有两本《三十六计》」。我从背后抱住他,双臂勾着他的脖子,在他耳边低语,「第三十一计就是美人计啊。」

他转身看我,从未有过的认真:「可你说过再也不会喜欢别人了,如今又打的什么主意?」

我心下一揪,原来是因为这句话才让他一直若即若离、犹豫不决。

新婚那晚我醉酒与他哭诉失败的恋爱经历,没想到他却听进去了。

我那时绝望到极点,可我几乎重生般又活过来了呀。

慕容遥予我重生,为我注入新的灵魂,自然占据我的心。

我勾着他的脖子,郑重告诉他:「女人的话如果能信,母猪也能上树。」

他没绷住,唇角笑意分明。

」我现在爱极了你,就想得到你。」

我压低了声音,想尽力魅惑些,可瞥眼却见他双眼晶亮,耳尖也红红的,竟有些羞酣的样子。

我心动不已,嘴上说着「哥哥~你就从了人家嘛」, 手上早已使尽力气,想将他扑倒。

有点儿尴尬,竟然没推动。

我不气馁,打算再试一次。

没想到竟被反扑……

「淘气~」

他将我推倒时,语带笑意,轻声喟叹。

而后,软烟罗帐,云山雾罩,不知今夕何夕。

23.

立夏时分,燕国进入一年中最舒适的时节,可以脱去冬衣,行动也自如许多。

梁国大军毫无意外,奔袭而来。

萧弈有这样的野心,一点儿都不奇怪。

毕竟,梁国眼馋燕国的铜铁矿很久了,往来贸易又总觉得吃亏,遂生吞并之心。

这一次,萧弈几乎倾尽举国之力来完成这一梁王室几代人都没能完成的灭燕大计。

寒江王府,表面风平浪静。

实际,除了清风、明月神龙见首不见尾之外,的确风平浪静。

他俩自从雪谷遇刺之后,便很少回府,多是守在丹穴山,说是监工。

而我的课业,丝毫没有减少。

哦不对,自作孽不可活,反倒又增加一项,大大缩减睡眠时间……

我若就此抱怨,某人便一脸疑惑:「你出力了?」

无话可说!

总之,日子还是照旧一天天地过。

反正燕国的兵马粮草全在郦氏手中,旁姓根本插不上手。

慕容遥安分守己尚且屡屡被他们派人刺杀,若有别的动作,只怕早已明着下手了。

不过,前线传来梁军已攻破第三座城池的时候,我还是吃惊不小。

论理两国实力差距不大,郦家世代领军,从未吃过这样的亏,总觉得有些蹊跷。

慕容遥手执一枚黑子,神色淡然:「因为这次的对手是萧弈,人人都以为战争从立夏开始,其实,早在萧弈登基那天,就已经悄然开局。」

我记得萧弈登基时,给燕国送了国书及厚礼,寒江王府也收到一份,被慕容遥扔出去了。

原来,从梁国使节入燕开始,便将郦国公府的铜墙铁壁凿开了缝。

郦国公年事已高,三个儿子正当壮年,郦家一手遮天的至高权势,谁又不想独占鳌头呢?

分而化之、纵横捭阖,这对萧弈来说确实信手拈来。

可是慕容遥依旧气定神闲,矢志不渝地研究他那本破到不能再破的宝贝棋谱。

难道他完全不担心慕容家的江山吗?

我忽然心念一动,凑到他身边:「你占了一座山,修了那么多年陵寝,有没有给我留一个位置啊?」

「没有。」

他说着重重落下一子,笑意顷刻化开,灿烂而不灼目。

我看得呆了,不知怎么就被他带进怀里,坐在了他的腿上。

「既然你喜欢《三十六计》,那我便考考你。」他轻笑。

都这样抱着了,确定不打算干点儿别的?

他就不!

「这么多年,我一直在琢磨『瞒天过海』这四个字,发现它有意思极了。」

「我看『借刀杀人』更有意思。」

「 『釜底抽薪』也不错。」

「 『暗度陈仓』我喜欢。」

「 『关门捉贼』喜欢吗?」

「 『关门捉贼』可以,但若是贼太狡猾,别忘了『声东击西』。」

他原本笑得开心,却突然不笑了。

温热指尖抚在脸颊上,痒痒的,他定定看着我闷闷道:「永远都别忘了,性命攸关之时,只有拼命活着,才是上计。」

我勾住他的脖子,仰面蹭了蹭他的鼻尖:「放心吧,我可舍不得死。」

我还要守着你,一生一世呢。

24.

梁军势如破竹,半月之内连破数城,眼看便要攻到燕国都城之下,萧弈也已亲上前线督战。

郦家大将折损无数,朝野震惊。

过往护国将军府的种种作为、是非对错无人敢提,现在桩桩件件,弹劾的奏折如同雪花一样乱飞,按都按不住。

但宫中早已乱作一团,郦国公从病床上爬起来,也只是斩了几个言官,便什么也顾不得,要带着太后和小皇帝退往更北边的靖州行宫,改靖州为国都。

王亲贵族声势浩荡,忙着搬家,郦太后却独独下旨,寒江王妃不可同行。

理解,毕竟打过来的是梁国人,没把我拉去两军阵前杀了助助兴,已经很给慕容遥面子了。

不过,在接到旨意的那一刻,我还是马上嘴一扁,一头扎进慕容遥怀里,哭得梨花带雨,情难自抑。

慕容遥干咳两声,我没搭理他。

他又咳了两声,我继续号。

没想到他直接往我腰上掐了一把:「人走了,别演了。」

呵,死鬼。

难道你看不出来人家只是想多抱一会儿吗?

25.

翌日一早,他趁我熟睡时独自离开。

我醒来后心里好一阵难受,浑身也散了架似的疼。

想着反正老虎不在家,猴子称大王,我睡个懒觉又有什么关系。

结果睡得正香呢,一阵惊天动地的喧哗,彩云急急忙忙冲进来:「王妃不好啦,梁军打进来了!」

竟然连一个安稳觉都没得睡!

只好带着彩云还有几个护卫整装出城,打算抄小路去丹穴山,等慕容遥靖州事毕,前来会合。

一路上尸横遍野,血流成河,触目惊心。

我心沉至谷底,没想到梁军凶残至此,竟连手无寸铁的百姓也不放过。

身后便是马蹄声震天,我却勒马止步。

去丹穴山等慕容遥容易,可我忽然想为他做点儿别的……

梁国军士只在顷刻间,便将我们团团围住。

周遭气息肃杀冷冽,死亡的恐惧笼罩下,天地也安静得可怕。

我的小白是匹有眼力见儿的好马,这场面虽吓人,却也只是扬了扬蹄子,嘶鸣一声,很快便平静下来。

一名黑甲将领骑着高头大马缓步靠近,那些军士却像背后长了眼睛似的,自动让出一个口子,容他进来。

我定睛细看,竟是萧弈。

几年未见,冷冽阴鸷更胜从前。

他看着我,唇角微动,一贯冷如寒潭的凤目竟罕见地起了波澜。

他从马上跃身而下,迎面向我走来,虔诚得好似一路朝拜而来,终于见到毕生信仰的佛子。

只是这条路,是一条血肉堆积的血路。

他朝我伸出手:「阿清,我赴约来了,来娶你回家,一个干干净净的家。」

这话,他说得小心翼翼,让人不敢相信这是前一刻还疯狂弑杀,扬言要将这片北国土地碾碎在脚下杀伐决断、冷酷无情的疯狂君王。

算算日子,离我们的溧阳之约恰好整三年。

那时,他说兄弟阖墙、明争暗斗是这世间最肮脏、最龌龊的事,不想让我沾染分毫,等他将家中料理干净,便来娶我回家。

可惜,一切早已物是人非。

「梁皇陛下,可否答应我,不要再伤害燕国任何一个无辜百姓。」

这是我甘愿落回他手中,最大的使命。

他眼中闪过一丝惊喜,连声说好:「你说什么我都答应你。」

为了尽量显得还像以前那样纯良无害,我特意从马上下来,与他平视:「我身边这些侍从也都放了吧。」

他挥挥手,便让他们走了。

26.

萧弈认为燕国已经不堪一击,准备班师回朝时,我坐在他的营帐里,听前来汇报军情的将军说燕国皇室已经迁至靖州行宫。

回梁国的銮驾行至半途时,又收到消息:『』寒江王慕容遥鸩杀郦太后,登基称帝,接管兵权,郦氏全族一个没留。」

我长舒一口气,这也算给他六位前王妃报仇雪恨了。

萧弈却不屑一顾:「不过是强弩之末,秋后的蚂蚱,又能蹦跶到几时?」

他下令继续攻城,定要踏平燕国每一寸国土,绝不给他们苟延残喘的机会。

这野心勃勃的样子,的确很有几分当世枭雄的风采。

只可惜你的对手,是慕容遥啊。

回到梁国都城,还未来得及展示他早已迫不及待要给我看的所谓干干净净的家,便接到加急军情。

前来报信的小将见我站在旁边没有要走的意思,很有些欲言又止。

萧弈挥挥手,让他不必忌讳。

原来,慕容遥不知从哪里突然冒出一支装备精良的军队,与靖州军会合,途中还劫了梁军两个粮仓,如今已夺回两座城池,正迅速反扑。

这个问题,自然是他们想破脑袋也想不通的。

毕竟,慕容遥忍辱负重那么多年,只做了这一件「瞒天过海」之事。

萧弈原本志得意满,听到这个消息之后也由不得他不懊恼。

战事从立夏开始,眼看已是深秋,若是不能在入冬之前结束这场灭国之战,隆冬之后,燕国境内天寒地冻,久居南方的梁国大军必然一败涂地。

我怕我忍不住笑出声,会破坏他这里的凝重气氛,便提出去见见我的姐姐谢嘉敏,现在应该是皇后了吧。

谁知萧弈仿佛这才如梦初醒。

他从如山的奏折里抽开身,一步步走到我面前。

他说:「阿清,我说过会给你一个干干净净的家。自然,所有伤害过你的人和以后可能会伤害你的人,一个都不会留。」

他平静甚至饱含深情说出来的每一个字,都令我浑身发冷,连汗毛也竖了起来。

明明眉目如画、鬓似刀裁的一副好相貌,却觉得他比十殿阎罗还要可怖、狰狞。

谢嘉敏做了太子妃之后,定远侯府便不遗余力,襄助萧弈对抗三皇子,助他登上皇位。

可他登基后的第一件事,便是罗列罪名,抄了定远侯府,阖府上下处死的处死,流放的流放,谢嘉敏自戕于太子府,连这宫门都没有踏进过一步。

我站在高高的宫墙上看着曾经定远侯府的方向,门前巍峨雄狮犹在仰天长啸,但高门之后已然空空荡荡。

所有的嬉笑怒骂、爱恨荣辱,全都在不经意间,烟消云散。

可是我,何曾想过要他们死?

寂寥长空,唯有一只孤雁形单影只,偶尔低鸣两声,将落不落,但终究振动翅膀,向北而去。

27.

萧弈再来找我时,带我去了一个叫凤仪台的地方。

亭台楼阁、小桥流水,满园种着粉紫色的香雪兰,像极了我们初遇的溧阳故居。

不能说像极了,应该说,是一模一样。

他许我做他的皇后,承诺绝不再纳一个妃嫔。

「可是,我已经是慕容遥的女人了。」 我看着他笑。

他面色不显,眼中却闪过一丝狠戾,手上握着他原本打算给我的玉佩,我真怀疑等他再松手时,那玉佩会化为齑粉。

但片刻之后,终究还是偃旗息鼓:「忘了那些,永远都不要再提。」

当初我一腔孤勇逃到溧阳,是真的打算豁出命也要等到他。

送行台上,他拉着我不肯放手,一遍遍说着不知道是我。

那时,我何尝没有最后一丝期待,期待他能做点儿什么,救救我呢?

我不是要荣华富贵,也不是要权势滔天。

我只要那个少年,给我一个真正的家。

可当三皇子高声问他何故拉着我不放时,他立刻松了手。

自那一刻起,我心中的少年,已死。

28.

我知道慕容遥正将燕国失去的城池一座一座夺回。

而且不会停下,他会反攻梁国,甚至打进这座宫城。

直至萧弈肯认输为止。

可萧弈仍旧不断增兵支援,调整战术,他着了魔似的恨极了燕国,定要灭之而后快。

然而,事态愈发不容乐观,慕容遥势如破竹,梁军节节败退。

立冬时,他已经夺回燕国全部城池,开始整兵,打算反攻梁国,并且迅速夺下梁国号称「天下第一难关」的奇门关。

萧弈在御书房大发雷霆,怒斥臣下无能。

兵部尚书颤颤巍巍辩解会不会有内鬼,慕容遥再如何厉害,能抢回燕国国土也就罢了,奇门关地貌奇特,易守难攻,他怎么也能如入无人之境?

然后我就被关在凤仪台了,守卫严密,插翅难飞。

萧弈冷冷盯着我,满眼不可置信:「你在帮他对付我?」

「我跟你回来,便是想用最小的代价尽快结束这些无休止的征伐。谈和吧,重开贸易,睦邻而处,慕容遥自会退兵。」

梁国可不像燕国三面环山,一旦都城被破,四邻闻风而动,顷刻间便会将梁国分食殆尽。

这个道理,萧弈比我懂。

只是,他倾尽举国之力伐燕,志在必得,如今确实骑虎难下。

为了两国百姓,我会等他想通。

可萧弈看着我,双眼冷冽如同毒蛇在吞吐着信子,冒着寒气的声音几乎刺破我的耳膜:

「阿清,我定会亲自将慕容遥的头提来给你看,让你知道谁才是你真正应该追随的人。」

29.

可是梁国失了一城又一城。

慕容遥陈兵溧阳那天,整个都城出奇宁静,颇有些山雨欲来风满楼的凝重。

溧阳一破,国都危矣。

我被关好些天了,每天吃了睡睡了吃。

彩云曾传信与我,慕容遥在丹穴山没见到我,大发雷霆。

王爷很生气,后果很严重。

趁着慕容遥还没到,抓紧过把混吃等死的瘾。

萧弈来找我时,我正坐在棋桌边丢棋子玩,权当消食。

他提着两壶酒,少有的颓丧低落,挨着案几坐下,默默斟饮。

我理解他的失落彷徨,自幼便长在权力旋涡里,每一天都在与人斗、与天斗,所有的对手全都无一例外,匍匐在他的脚下。

他从来没有输过。

但是,没有人可以永远赢下去。

这一次,他的对手是慕容遥。

他见面前便是棋盘,提议与我对弈。

我执白子,他执黑子,棋盘上迅速厮杀起来。

喝着酒、下着棋,还不忘状似无意问我慕容遥那支从天而降的军队到底从何而来。

我落下一子,如实相告。

燕国皇族受郦氏钳制,形同傀儡。

慕容遥动用劳工二十万,占山修陵多少年,便被燕国百姓骂了多少年,忍辱负重,瞒天过海,只为打造一支慕容家自己的军队。

既然梁国古道热肠,愿助一臂之力,那自然借力打力,借梁军消耗郦氏。

慕容遥只需在靖州夺位,便可起兵回击。

天时地利人和,缺一不可,却也步步皆在他算计之中。

「如今,慕容遥乘胜追击,报你企图灭国之仇,合情合理。」

「呵,的确好谋算。」 萧弈冷笑。

沉默愈久,爆发愈烈。

「你肯告诉我这些,说明你心中还是偏向我的。」萧弈眼中竟有一丝希冀。

「我不是偏向你,而是,你已经败了。」 我轻轻落下一子。

棋盘上霎时一片白,胜负已分明。

恰在此时,门外有人匆匆来报:「启禀陛下,燕军已破溧阳,正朝都城而来。」

萧弈面色一僵,手中的棋子悄然落地,不知滚落何处。

「大半国力都用于伐燕, 此刻燕军兵临城下,你还能坚持多久?」

我们僵持着。

萧弈忽然开口:「阿清,再给我讲个笑话,就像在溧阳时那样,你会讲那么多笑话,一直讲,直到我笑了为止。」

「萧弈,认输吧。只要你愿意两国修好,从此互不侵犯,慕容遥会立刻退兵。」

他并不理我,只是苦笑着,神色向往:「你能再给我讲一次吗?只要一个,一个我就很开心了。」

以前我会讲笑话,是因为我自己也需要靠一个又一个笑话才能开心一点。

遇见江亦之后,也讲给他听,两个人一起笑。

可是,我很久不讲了。

「有一个人,他教会我很多,最重要的,是教会我怎么活着。

遇见他之后,我不需要靠讲笑话来让自己短暂开心一会儿。

我受伤了,他会嫌弃也会亲自替我上药;我看书睡着了,再醒来永远都已经在床上。

我很累,但更多的,是充实快乐。

不知从何时起,他就成了我心间的一根弦。

我只要在心里轻轻念他的名字,便立刻开心不已。」

我给他说这些的时候,忽然明白,原来慕容遥最终给予我的,是直面一切的底气。

萧弈一直在喝酒,拼命地喝。

他一遍遍地说:「阿清,对不起,是我自己弄丢了你。」

直到口齿不清,倒在了案几上,还在喃喃自语:「我不知道是你,我不知道是你啊……」

呵,你怎么能说不知道是我呢?

送行台上你知道是我,不是照样放开了我的手,任由我去了燕国,生死难料吗?

你决定攻打燕国,难道没想过我会在战火燃起的那一刻,被燕人杀了祭旗吗?

你当真神机妙算,知道我会在每一个生死关头都能幸运地活下来吗?

你明明,从来都只为你自己啊。

30.

黎明之时,满城骚乱。

慕容遥陈兵城外,萧弈亲自前往城门督战。

他还是不肯认输,甚至让太监宫女送来大婚的喜服,开始布置新房,扬言要请慕容遥进来喝杯喜酒。

呵,我怕慕容遥撕碎我。

就在我硬闯出去,和一群侍卫打得不可开交时,不知从哪儿又呼啦啦来了一群人。

其中一人高喝:「太后有令,拿下这个妖女,吊死在城楼,挫那燕贼锐气!」

竟有这等好事?直接送我去见慕容遥!

萧弈的生母,以前的江贵妃,现在的江太后,真是古道热肠。

我立刻束手就擒,任由他们绑着,去了两军对峙的城楼。

许久不见慕容遥,怪想的。

我被押到城墙边时,燕军正在攻城,城中又有乱民不知为何突然骚动,纷纷往城门口蜂拥,梁军焦头烂额,应对不暇。

萧弈拧着眉听那侍卫统领传达太后诏令,眼中神色不明。

我瞥了一眼城下潮涌而上的燕军,正是士气高涨的时候。

慕容遥高坐马上,指挥若定,气定神闲。

也不管他看不看得见我,忍不住冲他眨了一下眼,亏他往日迫得紧,如今徒手松绑不在话下。

那统领仍在催促萧弈早下决心,我已经跃身上了女墙。

「阿清!」他惊慌不已。

我冲他笑:「萧弈,你信不信,我如今闭着眼睛也敢从这里跳下去。」

「不要!不要!」

我仰面从城墙下落时,有一片衣角从他手中滑过,但也只是滑过。

风在耳边响彻,城下马蹄阵阵,似有人扬鞭策马而来。

我闭着眼,细细感受身体下坠的失力感,满心安稳。

片刻之后,毫无意外,落入一个熟悉的怀抱,闻见久违的气息。

我回身抱住他,将脸埋进他颈窝,贪恋他身上沁人的味道,心圆意满,什么也不想管了。

可身前的人却深吸一口气,嘶声道:「谢清越,你胖了少说也有十斤吧。」

嗯!?

我从他怀里昂起头,无辜又伤感。

都说小别胜新婚,你家新婚这样说话的?

可他一双清亮的眸子分明温柔宠溺,几能将我熔化。

「这个,人家可能还在长身体嘛……」

我揪着他的披风带子在手指上缠来绕去,小声嘀咕,却不妨他忽然凑近。

一个绵延许久的深吻。

良久松开,语带魅惑,悄声在我耳边道:「敢跑,看我回去怎么收拾你。」

我心忽然漏跳一拍。

「讨厌,仗还没打完呢。」

头顶传来清清凉凉一句:「应当结束了。」

我闻言从他怀中抬起头,才发现城门大开。

萧弈一人一马出了城,寒风轻扫落叶,一片萧萧肃肃,他坐在马上未发一言,目色深远。

31.

深秋的薄暮下,夕阳分外血红。

绵延许久的战争终于偃旗息鼓。

后来,两国立了盟约,重开互市,相约永不进犯。

我不知道这样的盟约会维持多久,但是能够多挣一日的和平便是赚得一日。

慕容遥说身为一国之主,萧弈没有错,这世间又有哪个君王没有一统天下的野心呢?

只是如今各国势均力敌,谁也不能确保自己能一举吞并他国,完成一统大业。

也许有一天,燕国强大到一定程度,他也会去做那个率先发动战争的人。

但是现在,唯愿各国安分守己,天下太平。

慕容遥是个称职的君王,他很快便让燕国从前朝乱政和战争中平息下来,朝野政清人和,百姓安居乐业。

清风、明月征战有功,已是燕国名将。

彩云之前潜入梁国都城,与我传递消息,攻城时鼓动乱民冲开城门,本是立了大功,可她却喜欢上了梁国的风土人情,要留在那里生活。

她在梁国养了一群大雁,入夏时也会成群结队飞到燕国栖息,一到入冬,便立刻飞回梁国。

而我做了皇后,却没有宫妃可以管。

最大的精力用于教那个过于呆萌的大儿子学诗,他母亲怀他时郁郁难平,生来有些痴傻。

不过,他会很甜很甜地喊我母后,却坚持喊慕容遥皇叔,绝不改口。

慕容遥气馁,指着我的肚子,愤愤道:「不急,很快就会有人喊我父皇。」

我大笑,一生嘴硬的慕容遥啊。

当晚,我趁着夜色潜进御书房,勾着他的衣襟,立志要实现他的愿望。

沉沉地睡去时,他说什么来着?

他说:「拥有你,是我此生最大的幸运。」

当然,我也是啊。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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