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块奶酪撕裂一个岛屿，塞浦路斯国宝让土耳其人和希腊人打了起来

食物可以是一个国家的工具，但也是无数人“小而迷人的梦”。

在国家或民族间的冲突里，食物常常是主题。但并非所有的矛盾都是由饥饿爆发，有时是因为误解，有时食物被用作争夺领土的借口。但无论如何，食物在冲突中总是扮演重要角色。

四百多年前，奥斯曼帝国正处于鼎盛时，绰号“酒鬼”的苏丹塞利姆二世（ Sultan Selim II）决定进攻塞浦路斯，据说那里的特产葡萄酒是他发动战争的原因之一。尽管在一开始取得了成功，但这场战争却带来了毁灭性的后果，塞利姆几乎失去了整个海军，奥斯曼帝国开始衰落，从此一发不可收拾。

而在今天的塞浦路斯，食物依然影响着这座地中海小岛的命运。4月12日，欧盟决定授予塞浦路斯的哈洛米奶酪“原产地名称保护（PDO）”认证。哈洛米是少有的加热不会融化的奶酪，可以烧烤、煎炸，是塞浦路斯人日常饮食中不可或缺的材料。

虽然塞浦路斯的南部和北部被不同族裔割据，但对所有塞浦路斯人来说，哈洛米是由祖先传承下来的文化。通过加强对食物的认同，能消除彼此间的裂痕吗？

塞浦路斯人的日常一餐，左边碟中是烤过的哈洛米奶酪。图片：AFP

塞浦路斯的“白金”

距离塞浦路斯首都尼科西亚30公里的地方，有座叫Lympia的村庄。蓝天下是广阔的牧场，羊群正在自由漫步。

牧场一旁是一家著名的哈洛米奶酪作坊，老板彼得罗斯·伊拉克洛斯和他的八名员工正在加紧赶工。早上刚开门几分钟，顾客已经排起长队等待。

彼得罗斯生产的哈洛米奶酪十分正宗，远近闻名。他从父亲那里获得了祖传的制作知识和多年的指导，坚持用绵羊奶和山羊奶的传统配方，没有发酵剂，靠羊奶本身的活性微生物群来产生独特的味道和质地。

然而在许多其他地方，由于羊奶缺乏，牛奶成为了主要原材料。传统的哈洛米需要在咸乳清中放置40天才能成熟，商业化的哈洛米则在制成后24小时就可以上市。随着哈洛米的流行，塞浦路斯之外，英国、澳大利亚、加拿大等国家的大型奶制品企业也开始生产哈洛米。

但这些工业化的味道却无法吸引旅居海外的塞浦路斯人，每当他们回到这个阳光普照的小岛上探亲度假时，都会带上真正的塞浦路斯哈洛米回去给朋友们尝尝。看着烤架上的哈洛米泛起金光，撒上碎干的薄荷叶，从而烘出独特的奶酪薄荷味，这是无比幸福的一刻。

塞浦路斯的Lympia村庄，一家向哈洛米作坊供应羊奶的牧场。图片：解放报

哈洛米被称为塞浦路斯的“白金”不仅是因为颜色。2020年，哈洛米是塞浦路斯第二大出口产品，并且有望进一步增长。根据美通社报道，作为一种高蛋白食品，哈洛米被越来越多的素食者认为是肉类替代品，未来它的全球市场年增长率将达到6.7%。

在塞浦路斯传统奶酪制作商的生存空间被严重挤压时，欧盟的“原产地名称保护（PDO）”认证将带来希望。

PDO是欧盟的一种证明商标，用于“标明生产、加工和制备全都在指定的地理区域内进行的、使用地区本地的生产者认可的技术和相关地区的配料的产品”。

简单来说，欧盟规定，只有意大利帕尔马地区生产的火腿才能够叫“帕尔玛火腿”，因为那里的猪与众不同；只有法国香槟地区产的葡萄酒才叫“香槟酒”，因为那里的葡萄独一无二。

同理，塞浦路斯羊群的生活环境、工匠的制作手法都是不可复制的，所以只有这里的哈洛米才是真正的哈洛米。

彼得罗斯对欧盟的决定感到很满意。“这对塞浦路斯而言具有历史意义，我们生产的哈洛米奶酪将让我们享誉全球。”他自豪地说。

2015年塞浦路斯，一位女士正在家中制作哈洛米奶酪。图片：AFP

南北之争

但并不是所有人都像彼得罗斯一样欢迎这个决定。

塞浦路斯人口主要由南部的希腊人和北部的土耳其人两大民族构成。1974年希腊暗中支持南部政变，以促使塞浦路斯回归希腊，给了土耳其出兵的机会。1975年，土耳其军队占据了北部37%的领土，宣布建立北塞浦路斯土耳其共和国。

但目前为止，全世界只有土耳其认可北塞为主权国家。南北之间有一条“绿线”，由联合国维和部队控制，作为缓冲地带。

虽然希族塞人口中的halloumi和土族塞人的hellim都是哈洛米奶酪，但分裂让不同族裔的奶酪制作者境遇大不相同。

由于北塞与塞浦路斯割席，不承认自己是欧盟成员，因此北塞的土耳其人生产者很难在欧盟其他国家开拓业务，到目前为止，欧盟国家的超市货架上只有halloumi，没有hellim。

根据统计，2019年塞浦路斯南部地区向欧盟出口了3.3万吨哈洛米，与两年前相比增长了43%，带来2.23亿欧元收入。北塞的哈洛米主要面向一些中东国家，每年带来约7500万欧元的收入。

塞浦路斯的地理位置。图片：encyclopedia britannica

而这一次欧盟不仅对哈洛米进行了PDO认证，并且允许北部土族塞人的企业跨过“绿线”将他们的hellim运到其他欧盟国，解决了他们多年来的意难平。

由于北塞地区生产的奶要更便宜，因此几个希族企业十分担心halloumi和hellim之间将会竞争不断。同时，土族塞人也不满，开放市场将意味着他们必须接受塞浦路斯政府和欧盟的授权和监管，一切都要遵守欧盟的食品标准，欧洲法律极其严格的条件将迫使他们在出口hellim之前投入巨资进行自我升级。

为了不引起南北纷争，欧盟不得不找了私人公司必维国际检验集团（Bureau Veritas）作为第三方，以对土族塞人农场进行检查，符合欧盟单一市场标准才允许出售奶酪。

最强烈的反对声来自土族塞人政治界。开通贸易后，大量的hellim将通过绿线和南部港口出口，对于这个被土耳其军队占领、仅被土耳其认可的政府而言，相当于承认只有一个塞浦路斯。

况且，尽管欧盟和塞浦路斯从2014年就开始进行PDO讨论，但最终出台的时间点十分微妙——恰好就在4月27日至29日联合国“塞浦路斯问题5+1非正式会议”之前。

“这是欧盟和希族塞人当局想要支配北塞浦路斯土耳其共和国政治意愿的可耻尝试。”北塞浦路斯外交部长塔辛（Tahsin Ertugruloglu）说。

2021年3月30日，欧盟正式颁布PDO认证之前，塞浦路斯总统尼科斯·阿纳斯塔西亚迪斯访问南部港口城市拉纳卡的一家生产哈洛米奶酪的乳制品厂。图片：AFP

不仅仅是食物

除了被赋予政治含义之外，也有人认为，将哈洛米贴上欧洲产品的统一标签否认了它在中东美食学中的重要性。离不开哈洛米的不只有塞浦路斯人，它其实早就占领了占领了黎巴嫩、叙利亚、约旦等国民众的冰箱。

法国籍叙利亚记者哈拉·科德曼尼（Hala Kodmani）批评道：“冷酷的欧洲官僚在不知不觉中剥夺了数百万中东人心中的‘小梦想’。”

“小而迷人的梦”，这就是哈洛米在阿拉伯语中的意思。

突然间，许多吃惯了哈洛米奶酪的人发现自己失去了童年和家庭的味道，因为强大的管理者已经做出了“历史性决定”——“仅使塞浦路斯产生的正宗哈洛米获益”。

在此之前，他们习惯的是牛奶含量80%的哈洛米，有的人更喜欢德国或是保加利亚产的哈洛米，而现在根据欧盟PDO的标准，世界上只会存在一种哈洛米——牛奶含量49%，羊奶51%，产自塞浦路斯岛，价格昂贵。

Halloumi Kebab，哈洛米奶酪是中东地区烤串的独特材料。图片：Twitter

而这个岛屿离叙利亚和黎巴嫩沿岸只有一百多公里，去最近的欧洲首都雅典却要走五倍远的距离。叙利亚和黎巴嫩人的烧烤串上永远少不了切成小块的哈洛米奶酪，但在欧洲，除了曾经在塞浦路斯殖民的英国，这道食物很少出现在普通家庭的餐桌上。

原本英国是哈洛米的最大消费国，抗起塞浦路斯哈洛米欧盟出口量的50%。当塞浦路斯终于和欧盟敲定认证后，英国却已经完成脱欧，这就意味着从2021年1月1日起，新批准的PDO项目不再适用于英国，英国人可以继续生产自己的哈洛米。

“这就是一场‘假想中的外交政变’，或者说是一项失败的商业行动。”哈拉·科德曼尼说，“不否认塞浦路斯独特的气候和历史传承造就了哈洛米奶酪，但要知道，哈洛米开始赢得越来越多的市场，是从邻居们开始的。”